顾方汝见她亦笑着答道:“封姑娘早。”
道福近看之下原来是颗巴山松,哉于盆中显得别样雅致可爱,道:“顾令史好兴致。”
顾方汝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笑答道:“顾某今日休沐在家,侍弄侍弄花草打发时间,让姑娘见笑了。”
道福看了看四下无人,道:“顾令史,仆方才上街,恰巧看见米铺前头围了好多人,都互相争抢着说要买米,我见着那些人的装束亦是些寻常庄户人家,这眼下不出月余就要收成了,怎的他们却在这时抢着买米?”
顾方汝闻言很是叹了口气,放下剪子请她在一旁桂树下的石凳入坐,又唤了下人去沏茶,才道:“他们呐,都是争着买米好向官府纳粮的。”
道福讶异:“纳粮?!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朝廷纳粮向来都是等秋收之后,如何会急着赶在这早晚?”
顾方汝苦笑着道:“朝廷的指令,的确是等秋收以后才开始纳粮,只是下面的人,未必甘心等到那个时候。”
他见道福仍旧不解,于是道:“秋收之前的一两个月,乃是一年之中粮食最贵的时节,这时候官府假传朝廷令旨,强迫庄户纳粮,庄户们要是没有粮食,便只能到市面上买,然大部分庄户家里哪有这笔闲钱?还不是拿着田庄地契去借?等过了秋收之后,他们再拿着收成的粮食卖了抵债,然而那时正是一年之中粮食最贱之时,庄户们需要卖掉三四石的粮食才能还上之前买一石粮食的钱,官吏和钱庄仅需凭着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差,便可坐收数倍之利,今年又不比往常,市面上的粮食着实是更少了,可谓是一天一个价,官吏们又逼得紧,庄户门凡是借到了钱都要赶紧去换成米,否则到了明天,又不知道涨了多少了。”
道福咋舌,细细想了想这前后之事,讥诮道:“利尽归于他们,骂名皆归于朝廷,这笔买卖,不亏。”
道福这话顾方汝不好接,于是笑笑不再言语,恰巧此时下人将备好的一套茶具端了上来,两人索性默默无言地对饮了几盏,忽闻外头管事的来报:“老爷,临贺县公到了,说新领了一批流民过来,等着您回去安置呢。”
顾方汝应了声,向道福点头示意后起身朝外走去,正碰见下马而来的桓济,两人拱手寒暄两句后顾方汝便唤了人出门去了,桓济见着道福,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道:“去叫你身边那丫头把东西都收拾收拾,我待会儿便送你走。”
“送我走?”道福奇道:“那你呢?”
桓济撩袍坐到道福对面:“我当然是与你一起走,但是一则我这次出来是为了办事,带着你有诸多不便,二则我也不希望到了会稽有人看见你与我在一起,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打算将你安顿好了就走,至于……”
道福扯了扯嘴角,截住他的话头道:“—你要怎样都使得,只一点,别把我交给那沈家小姐就行。”
桓济闻言眼角果然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道福看在眼里,讥笑着用手指沿着茶盏的杯口悠悠然划了一圈,静待桓济答复,桓济觑了她一会儿后道:“为何?”
“果然……”道福眉毛一挑,道:“你原不是为了沈将军之死恼极了我吗?如今又将我交到他妹妹手上,是嫌我被折辱得还不够吗?”
桓济:“休得胡说,既然那东西从未出过东府城,那沈大哥之死就与你无关。”
道福不以为意,道:“我不去。”
桓济:“为何?”
道福:“我不喜欢那沈家小姐。”
桓济大费周章安排此事原也是为着道福着想,却见她随手将飘至石桌上的桂花扫到地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轻狂模样,不由地蹙了蹙眉:“从前你与那殷家公子时也是这般胡闹吗?”
道福听他没头没尾地忽然提起殷湛,不知是何用意,只能佯装倒茶不接他的话茬,桓济笑道:“你不是想见殷湛吗?我近来正巧得了些消息,只要你肯安心在沈府住下,我便替你去寻他。”
道福听见桓济已有殷湛行踪,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抖,不顾洒到手上的热水,忙道:“不,我不想见他!”
桓济瞥见道福神色,冷笑着道:“怎么?怕我害他?当初不是你先拿他气我的吗?”桓济接过道福手中茶盏放回案上,又取了条茶巾悉心替她拭去手上水渍,道:“你放心,殷浩、殷涓已死,他一个未出过仕的世家子弟,我还不会放在眼里。”桓济放下茶巾,凝神看了道福一会儿,又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你若真想保他平安,不如乖乖听话,别再动辄意气用事,如何?”
道福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讥诮道:“你都这样说了,我如何还敢说个不字?”
桓济笑笑收回手,道:“你先别忙着生气,我才是那个与你饮过合卺酒,吃过同食盘的结缡丈夫,如今却要拿捏着另一个男人说服自己的妻子听话,你说我俩到底谁比谁更可悲些?”
道福本想反驳桓济,她与殷湛同样也是有过婚约的,是他桓氏迫她下嫁在先,但一念及殷湛,还是将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桓济见她这样笑道:“很好,知道忍耐了,这便是开了个好头。”桓济起身按了按道福肩膀:“快去收拾东西吧,船已经在渡口候着了。”
顾方汝正在治所衙门里翻阅文移,忽然外头一师爷模样的男人领着一小厮进了屋,顾方汝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他们都走了?”
小厮道:“都走了,小的亲自送他们上的船。”
顾方汝:“那沈姑娘呢?”
小厮:“沈姑娘领着扬威将军的灵柩一同走的,就跟在临贺县公的船后头。”
顾方汝点点头,挥手示意小厮们下去,那师爷这才近前道:“太守吩咐过几日新的一批流民便会送到,怕到时候又要劳烦顾令史了。”
顾方汝蹙眉道:“怎么还有?如今临贺县公已经到了会稽,你们难道不怕被他察觉?”
那师爷笑笑,道:“我朝土断也不是第一次了,哪次不是不痛不痒地过去了?再不济,推几个族单势孤的出去交差便是,难道他还真敢与势族撕破脸不成?”
顾方汝将手中文移放好,道:“倘若果真如你说得这般轻巧,又何劳三爷如此费心筹谋?”
那师爷笑道:“就算撕破脸,那也是我们与桓氏之间的事,令史大人仅需知道大人许诺过您的事不会变便是了。”
顾方汝无奈点头,示意他也下去,那师爷却仍旧不肯挪步,顾方汝见状又道:“还有何事?”
那师爷拱手问道:“下面的人说,顾令史府里又住进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敢问令史可有此事?”
顾方汝轻嗤一声,冷笑道:“竟连我府里都安排了人手,怎么?信不过我?”
师爷垂首道:“大人误会了,只是有人恰巧瞧见那女子,顺便打听了几句罢了。”
顾方汝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那是吴兴沈氏故人之女,说是当年沈劲被围之前,他得了消息决定自己留守洛阳,送儿子出城避祸,不巧逃跑途中遭遇了一名在北燕出仕的汉人将领,那人感念沈劲节义,偷偷放跑了他儿子,如今北燕朝堂胡汉相争,鲜卑人着手打压汉人官吏,那将领便赶紧将这未出嫁的女儿送了过来,交由沈家人代为照管。”
那师爷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道:“这么说,这女子原是来投奔沈氏的,与县公同时出现在京口只是恰巧遇上了?”
顾方汝摇头道:“现在整个长江沿线都由桓氏子弟把守着,以沈赤黔与桓温的关系,如若吴兴沈氏想要接应恩人之女,自然也会通过龙亢桓氏,我想这女子多半就是县公自己接来的,但她毕竟只是在我家借住两日,我也不好问得太多,自然是他们怎么跟我说的,我就怎么告诉你,至于是不是真的,这我就无从得知了。”
那师爷点点头,而后拱手作揖道:“那么小的就先告退了。”待退至门边忽又转过身道:“敢问大人,这位姑娘姓什么?”m.χIùmЬ.CǒM
顾方汝嘴角扯出一抹模糊笑意,道:“姓封。”
这一姓氏极不常见,那师爷仅略一思索便道:“渤海封氏?”
顾方汝点点头,那师爷随即道:“知道了,小的告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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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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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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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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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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