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福微微不快,却并不反驳,仍旧凝神摆弄着她那套描金茶具,崔琴读完便将信纸放回原处,又拿起一封,却见上面写着“豫章太守亲启”六字,不免皱了皱眉,展信方看了两行便为难道:“公主……这种替逆臣家眷求情的帖子……”
道福不等她说下去便打断她道:“不过是两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女孩儿,我不忍见着她们平白受辱,才求着地方主官照拂一二,陈郡殷氏既已被查抄,人又已被流放出去,还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忌惮的?你若仍旧觉得不妥只管拿着这信去找桓济,他若有话自会亲自找我来说。”
崔琴见她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将信置于一旁另待处置。窗外蝉鸣凄切,听得道福不甚烦躁,她将碾好的茶叶细细过筛,倒入面前的白瓷刻花鱼藻文碗中,又倒了些沸水进去,刚要持筅击拂,却听外面的妈妈打着簾子进来禀道:“殿下,南康长公主有请。”
道福和崔琴听到此话皆是一惊,崔琴乖觉地起身告退,道福一边命樱草和白果进来服侍她更衣,一边盘算着桓夫人这时候来找她究竟所为何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再踯躅,只是跟着前头奴子出了院子。
方出院门,道福就见门口奴子们已备好了檐子,等她上了轿,却是向着城门方向走去,此时日幕将垂,城门也即将下钥,道福只是不解桓夫人此举意欲何为,待落了轿,道福掀起帘幕,原来是停在了城门桥下。
奴子打发守城将士回避开去,这才引着道福上了城楼,虽然傍晚气温不高,但她沿着女墙一路南去还是出了一层细密薄汗,待到了终点,见桓夫人独自一人倚在雉堞边上,正背对着她遥望着南方。
道福敛衽行礼,道:“大家。”
桓夫人这才回过神来,道:“稚奴来啦……快过来吧……”
道福略微讶异,起身行至桓夫人身旁,道:“不想大家还记得我的乳名。”
桓夫人笑道:“我们司马家的子嗣本就单薄,女孩儿则更少,其实按辈份来说,我们俩是堂姐妹,不想最后竟成了婆媳。”
道福笑笑没有说话,见桓夫人凝神望着前方,便也跟着望了过去,原来不远处正是秦淮河南的建康宫城,道福笑着说道:“大家这二十多年来多是待在江陵,若是得空便也回建康城里去看看罢。”
桓夫人听见这话却是摇摇头,道:“你在宫中之时可有人给你讲过苏峻、祖约之乱吗?”
道福点点头:“讲过。”
桓夫人:“成帝咸和二年,流民帅苏峻起兵叛乱,成帝咸和三年,叛军攻入建康,强掳成帝去到石头城,并纵火将建康城内宫殿,宗庙及官署等悉数烧为灰烬……”
桓夫人南康长公主乃明帝司马绍与明穆皇后庾文君之女,她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就是后来的成帝和康帝,明帝于二十六岁时突然驾崩,年仅四岁的成帝司马衍随即登基,母后庾文君临朝听政,次年改年号咸和,咸和二年,流民帅苏峻、祖约叛乱,一年后攻入建康宫城,不久太后庾文君的长兄庾亮率军来援,叛军随即一把大火烧毁整个建康城,并将五岁的成帝携裹至石头城,太后庾文君因不堪受辱忧惧而死……
桓夫人看着远方,略微有些呆滞地道:“咸和四年叛乱平定,咸和五年建康城开始重修,至咸和七年年底完工……重建后的建康宫苑位于城市中部偏北,正殿、宫门、及直通朱雀航的御道共同构成城市的中轴线,其余主要道路及建筑均左右对称……”桓夫人顿了一下,接着道:“这是仿造故都洛阳的布局,不是本宫长大的那座。”
道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觉着自己应该说些宽慰的话,可她心里又明白,成帝、康帝、穆帝、哀帝相继崩逝,而自桓温勒死废帝东海王三子之后,她父皇明帝这一支就算是绝嗣了,城非故城,人非旧人,那个所谓的儿时长大的地方,从此以后怕是再也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道福:“我听人说三十年前,大司马的母亲曾经病重,需要喝羊奶医治,可当时的龙亢桓氏竟连买羊奶的钱都付不起,需要拿最小的弟弟桓冲去换,还是当时那个牧羊人好心,这才没有沦落到卖弟救母的地步,这样一个家族,怕是连寒门庶族都不如,可当年成帝为何还要执意要将您嫁给大司马?”
桓夫人惨然一笑,道:“当年舅舅以白衣助全石头,之后便是颍川庾氏二十年专权,可又有谁记得,元子的父亲桓彝也是在这场叛乱中为国战死,当年公公死时,温郎只有十五岁,下面还有四个年幼的弟弟,他们龙亢桓氏当年之所以沦落到卖弟救母的地步,难道不是为我们司马家尽忠所致?”
道福:“可您是晋室当时唯一的待嫁公主,又是嫡出,如果仅仅是想扶持龙亢桓氏,成帝大可以……”ωωω.χΙυΜЬ.Cǒm
道福正说着,桓夫人突然问道:“——有人跟你提起过侍中钟雅吗?”
道福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知。
桓夫人:“父皇当年死的突然,衍儿四岁即位,当时王敦之乱刚刚平定,紧接着苏峻之乱爆发,势族们勤王的勤王,叛乱的叛乱,没人去管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小皇帝。只有一个名叫钟雅的侍中,受舅舅所托陪伴在衍儿身边,日常伴着他读书写字、教他明忠奸、辨善恶,不论外面的形势有多危急,至少在钟雅的庇护下,衍儿仍旧与寻常人家的稚子无异……对四岁的衍儿而言,这个给他讲故事,陪他玩耍的男人,便是一个亦兄亦父般的存在……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叛军攻入宫中,将衍儿与钟雅一并裹携至石头城。”
“次年,石头城被前来勤王的军队包围,钟雅害怕叛军狗急跳墙,会对衍儿痛下杀手,便和右卫刘超乔装打扮,欲偷送衍儿出城,可惜最后被叛军大将任让发现,当时五岁的衍儿哭着抱住钟雅,跪求任让不要杀他……结果……”桓夫人顿了顿,道:“结果,任让当着衍儿的面砍下了钟雅、刘超的头颅……”
道福听到这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想她幼年入宫之时,尚因骨肉分离之苦而哭闹不已,成帝当年不过也只是个年仅五岁的幼童,竟然要亲眼看着如兄如父的近臣为救自己而被斩首……
“虽然后来叛乱被平,但势族之间多少沾着亲,带着故,前来勤王的军队中有人因与任让有旧,便说服了勤王军首领陶侃将其赦免……”桓夫人的眼神悠远而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着颠沛与惶恐的女童时光,她躲在勤王军帐后,目睹了年幼的弟弟在六军之中与陶侃对峙,那么小小的一团,明明自己还是个毛孩子,声嘶力竭地对着勤王军首领大喊:“让是杀我侍中、右卫者,不可宥!”
“那……任让他最后……”
“小皇帝坚持,任让最后当然是伏诛了,可是稚奴,你知道当时参与叛乱的将领有多少,最后真正被处置的又有多少吗?他们焚烧宫城、逼死太后、俘虏皇帝,最后的最后,又有几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桓夫人转过身来看着道福,“当年桓彝欲灭王敦之乱有功,又于苏峻之乱为国尽忠而死,可他死后,朝廷非但没有惩治那些叛军,竟然还让他的后人沦落到卖弟救母的地步,若你是成帝,你会怎么做?”
道福呆愣了半晌,成帝四岁登基,即使后来叛乱被平,朝政大权也仅仅掌握在几个少数势族手里,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除了让公主下嫁,她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道福被桓夫人问得哑口无言,她一直以为这段不对等的婚姻一定是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隐因,然而事实却是这样的光明磊落,没有阴谋、没有交易、没有外界揣测的情非得已,当年南康长公主的下嫁,仅仅是出于那个少年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
桓夫人见道福久久不说话,自己笑了笑,道:“你跟二郎的事情,本宫最近也略有耳闻,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的?”
道福犹豫了片刻,最后只生硬地答了句:“没有……”
桓夫人不以为忤,道:“豫州前线传来消息,大司马已于寿春击败叛将袁真及其余部,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道福攥了攥衣襟,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袁真将军不是叛将。”
桓夫人面上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袁真与北燕公然勾结,被伪主慕容暐封为扬州刺史,现已昭告天下,文书已送达各方。”
道福道:“一年前的那场战事,袁将军与大司马兵分两路,袁将军于谯梁大败北燕军队,而大司马却战败于襄邑,可是事后大司马呈报给朝廷的奏表中却将罪责全都归咎到袁将军头上,并逼迫朝廷将其贬为庶人,袁将军几次上书辩解都得不到回应,这才被迫投奔北燕,袁将军胜而得咎,被迫出走,世以为冤!”
桓夫人定定地看着道福,缓缓道:“你说什么?”
道福冷笑着道:“桓彝为国尽忠而死,可他膝下却又出了如此行违孝悌,不轨仁义之徒,不知他在天上看着心里会是作何感想?!”
“啪”地一声脆响,桓夫人一巴掌打在道福脸上,可道福却并不觉得疼,只是捂着脸颊诘问道:“殿下……当年您入桓府,生生将他们龙亢桓氏从一个岌岌可危的次等势族扶持到今天的地步,如今司马家的公主再入桓府,却是想夺我们司马家的天下?!”
桓夫人不语,看着她的眼神愈加复杂,半晌方道:“竟然真是为了这事,本宫刚听说时还只道你必不敢。”
道福撇过头去,冷冷道:“晋祚倾危,藏弓在即,余姚还有什么不敢?”
桓夫人看她一脸负气的样子,不禁叹道:“强项只解一时之气,折腰方保万年平安。你若真存了此心,这样行事可不成。”
道福一时没能明白桓夫人的言外之意,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可桓夫人却恍若未见,轻笑道:“不过你这柔亦不茹,刚亦不吐的性子,倒是让本宫想起一个人。”
道福等了半晌,却不见桓夫人继续说下去,道福心中纳罕,又兼好奇,还是忍不住问道:“是谁?”
桓夫人的脸色倏地暗了下来,望着远方的眸子随着西沉的太阳愈发地失了温度,在这如嫣如绯的暧昧光晕里,在这前路不明的晦暗时刻中,道福听见桓夫人的声音,像是远方传来的漂泊雁鸣,似幻似真,道福不由得问了一句:“什么?”
桓夫人转过身来,背后的夕阳令人辨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闻得她平静的语调之下令人无法平静的话语:“本宫说,其实嫁进桓府的公主,不止我们两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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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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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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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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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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