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巷一刀吴家门口,大红灯笼照得喜庆,春联、福子规规整整地贴着,小雪的拳头“砰砰砰”地敲得愤怒,曾经那个应门的少年又长大了些,他探头道:“请问姑娘找谁?”
“一刀吴,你告诉他,谢家人来找他了。”
少年关上门,跑回大厅里,伊尹画像前,四桌家宴正热热闹闹地欢笑,少年在伊尹像下的一刀吴耳边细细耳语。琇書蛧
一刀吴的脸突然变得严肃,对他说:“让她到小花厅来。”
他起身,转对着伊尹画像,眼里都是沉重,他伸手到案台上香鼎肚下抓了抓,拿出一本册子来。
小雪走到小花厅,一刀吴不再是那个严厉的师父,不过是一个沉默坐着的老者。
小雪苦笑一声,问道:“你明明知道我在找什么,你也明明知道宫里是什么样子的,却一句话也不说,让我去白费功夫。”
“你是怎么知道的。”
“厨子都有自己的执念,他做的东西,总是想方设法留下自己的痕迹。那酱缸上的酱,下面不就是个吴字吗,我们这么急切,这么想方设法地努力,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无动于衷?”
一刀吴闭着眼,缓缓摇头:“你成不了的,你敌不过他们的。”
小雪的热泪滚出眼眶,哈哈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成不了,怎么不早说呢?怎么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耍我呢?”
“因为我不忍!”一刀吴忽而吼起来,“我不忍磨光了你们的希望,你们年轻,年轻人没了希望,太残忍了。”
小雪咬了咬牙,憋了憋泪水,又问道:“你也年轻过,你的希望呢?”
“你知道什么?”一刀吴越来越激动,“你可知道当时满朝文武,同谢大人交好的,没有一个人替他说一句话,袖手而观,眼看着他死掉。你又知道,宫里明明知道哪里不对劲,人人都禁声,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的希望?我哪里敢有希望?”
小雪质问:“你到底是谁?”
烛火在一刀吴苍老的眼睛里跳跃:“我曾是御膳房的人,是谢大人举荐我进宫的。当年,先帝不是突然身体有恙,当年睿王的表姐,先帝的元妃每日送的羹汤,同御厨每日用来做菜的高汤有问题。太监试毒只会一道一道试,谁会掺在一起检查呢。”
“你曾是御厨,所以你对皇上吃的东西那么熟悉。”
“先帝开始不舒服,我便提过,可是人人都叫我闭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年轻气盛,结果被赶去做杂事。只有同谢大人提了,他才当回事,让我把御膳房的记档藏好,结果呢,他死了,谢家亡了。”
“所以出事当夜,来家里报信的御厨,就是你?”
“你父亲进宫已知情况不对,未免意外,托付我报信。他说天道有常,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一刀吴苦笑,“七十二口,全没了。”
“所以这么多年,你就缩起来,哪怕我就站在你眼前,你也没把藏着的东西告诉我!”
“不然?把自己的命也送进去,把你们的命也都送进去吗?你们跑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送死?”
小雪轻蔑一笑:“为什么要回来?我家七十二口人都蒙冤而死,你却问我为什么要回来?你就是怕死,我现在死过一次了,我不怕!”
“我一刀吴,何曾怕死,只怕死得不值!你斗不过他们的。”
“你连试都没试过,就麻痹自己不成?”
一刀吴的拳头捏紧了,说不出话来。
“我要那本册子,你给我吧。”
一刀吴微低着头,把那册御膳记档递了过去。
小雪拿过,转身而去。
“小雪!你……”一刀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我若不成,还有我姐姐,我姐姐不成,总会有人成,如果因为困难而无动于衷,何来天道有常?”
小雪走后,一刀吴在小花厅久久坐着,二十年前的他,好似也是这般意气风发,铿锵有力地质问天下。
老了,他老得太早了。
回到宫门口,已是后半夜,宫里下了钥,裕诚只能在宫门等着,看到马车过来,马上进了来。
“小雪。”
小雪伸手同他握住,平淡说道:“我要同皇上摊牌了。”
裕诚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万一我出事,你还能救一救我。可是如果我们俩出事,我们就辜负了太多人了。”
裕诚将她搂紧了:“小雪,你不能有事,于我而言,你已经太不一样,你若出事,我怕我承受不了。”
“我也一样,裕诚,我也一样……”小雪说着说着,哭泣之声已经忍不住了。
裕诚别过她的脸,吻上眼泪,继而说道:“小雪,不管皇上怎样,你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小雪搂着他,在他怀里轻轻道:“裕诚,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好吗?”
两个人在马车里静静地依偎着,天微微亮,宫门开启,“吱呀”一声,小雪轻道:“宫门开了,我要去了。”
“小雪……”
她挣开裕诚,掀开帘子,裕诚探身看她,她直直走进宫门里,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没有往前走的勇气了。
宫门的侍卫长枪交叉拦着:“什么人。”
小雪喊道:“我是皇上跟前的奉茶宫女,你们可以叫荣贵公公来,他会领我进去。”
裕诚想过去带小雪入宫,张伯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小雪没等太久,荣贵便远远地一摇一摆跑过来,他对侍卫笑道:“是她,没错,放她进来吧。”
小雪也没想到荣贵会亲自来接她,更加不好意思面对荣贵。
荣贵将她领到内廷的暗室:“宫女擅离职守私自出宫是犯了禁忌的,你就在这里等着,皇上若对你有发落,是你的运气,若是没有,挨了板子出宫吧。”
小雪急道:“干爹,我一定要见一眼皇上。”
荣贵看着她好一会儿,无奈叹气:“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认上你这么个女儿。哎,你且等着,看皇上愿不愿意见你吧。”
小雪从清晨一直等到晚上,荣贵终于来了:“你好好想清楚,讨个饶,发落得好点。要是说些不该说的,说不定就这样下黄泉了。”
小雪认认真真地给荣贵磕了一个头:“干爹,多谢。”
乾阳殿金砖龙柱琉璃瓦,晚上走在白色檐廊中,宏大的建筑愈发彰显它迫人的气势。
偏殿的龙椅上,皇帝裕宏正襟危坐,小雪走进殿里,跪到他面前:“奴才,参见皇上。”
“你玩忽职守,非要见朕,莫非还想求朕从轻发落吗?”
小雪直起身,说道:“不是。”
“那,所为何事?”
“皇上欠小雪一份赏赐,皇上还记得吗。”
裕宏摆出了十足的龙威,说道:“你现在,可没有什么资格同朕讨赏。”
“小雪要的东西不过分,只求皇上听小雪说完一个故事,皇上是否愿意赏?”
裕宏淡淡道:“你说吧。”
“二十年前,刑部尚书谢守正,奉命追查江州官银火耗一案,结果查到了当朝睿王爷为此案主谋,收受火耗银两。谢守正不仅查到了火耗银两,还查到了睿王爷在江州私募军队,本来他要同先帝私报,可是先帝却被当时的元妃伙同御膳房吊高汤的厨子用食物相克之理谋害,一病不起。”
“谢守正觉得事关重大,便同先帝的胞弟信王商量。结果睿王爷害怕东窗事发,命手下写秘信给谢守正,谎称睿王造反,进宫欲谋害皇上。谢守正一介文臣,自知力量有限,所以急忙找上信王,入宫锄奸。”
“他们一身戎装进宫,哪知宫里根本没有叛贼睿王,睿王秘密报信给太子,太子回宫看见信王、谢守正未经召唤私自进宫,夹枪带棍,愤而将他们全部拿下,威震朝野。先帝病渐渐好了,为给太子立信,又不忍将信王连诛,于是昭告天下,谢守正狼子野心,引诱信王逼宫,灭族七十二口,且秘密处置了信王。”
殿里灯火通明,照得小雪脸颊发亮,裕宏便是当年那个急于立功的太子,往事虽如烟,他却历历在目,正因为此事,他才证明了他不是一个由人摆布的太子。
裕宏问小雪:“你是谢家什么人?”
“谢守正怕事有万一,托了个御厨出宫送信,谢夫人预感大事不好,将那秘信和御厨偷藏的御膳记档分藏两地,留下两个线索交给两个幼女,一个连夜北上,一个连夜南下。我便是那个连夜南下的谢家幺女,谢君晓。”
“你好大的胆子,罪臣遗孤,畏罪潜逃,按律当斩,你也不怕朕就在这宫里处决了你。”
小雪道:“我怕,可我敢在这里挑明当年事,我想告诉皇上,事情的真相是什么。那封秘信已经让忠亲王裕奕烧了,我手里这个,便是当年御厨藏下的御膳记档。”
小雪捧上,荣贵走过来拿着送到裕宏手边,裕宏翻了一翻,续道:“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你这记档真假难辨。何况上一辈的事情,今人何须太过执着。”
“皇上,睿王谋反,他的儿子忠亲王,就不会谋反吗?”
裕宏这才有些反应,猛地看着小雪,眼眸里的怒威排山倒海般扑向她。
小雪在这威严下有些害怕,顶着一口气续道:“皇上可知,天下人都认为忠亲王是个贤良王爷,那是否也会认定他,将来可成一个贤良帝王呢?”
“朕同忠亲王情同手足,就凭你一面之词,休想离间朕同忠亲王。”
“皇上,您不是在自欺欺人吗?江州渔民之事,您细查过忠亲王吗?坎州草原建营,真的只是他疏忽了吗?天下人都认他贤良,可他在迫害百姓,百姓只会认为天子失德,草菅人命,他成了贤王,您呢?”
裕宏“咚”一下一拳捶在桌上,殿里的人都不禁吓得一跳。
“荣贵,将她发配到别处,朕不想再看见她。”
荣贵躬身道:“是,皇上。”
小雪急道:“皇上?”
荣贵走到她身边劝道:“皇上已是格外开恩了,你可不要不识相。起身,走吧。”
“皇上,忠亲王不除,您皇位是难以坐稳的。”
荣贵急了,这丫头要坏事,忙喊道:“快来人,把她拖出去!”
“皇上!”
小太监将小雪直直拖了出去,荣贵不放心,追到外面对她说:“你先回去,我晚点同你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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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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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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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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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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