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祭当日清早,皇帝裕宏焚香沐浴,伺装宫女给他穿上明黄金线的龙袍,头戴礼冠,衣冠整理好以后,他从乾阳殿后的广场里,在百官的注视下,穿过归一门,走进钦天殿。
殿里经幡层层,飘然而落,其中八圈团香青烟袅袅。
农神前的案台上,摆了五谷,案台前又是一个四方青铜鼎,点着三柱大香。
裕宏跪拜农神,早上喝一碗五谷粥,便开始在农神前虔诚跪着听文臣念告文。
整整一天,裕宏都要跪在农神面前,三餐便是三碗五谷粥,祷告新年能五谷丰登。
小雪和董姑姑轮流在旁伺候,皇上喝的也只能是一点清水。
小雪看着经幡下笔挺跪着的裕诚,突然觉得皇帝实在不易,下人们跪上半个时辰已经不得了,裕宏在农神前跪了一整天。
农祭结束,荣贵和他徒弟搀扶着裕宏回乾阳殿,他刚坐下,白若水便来施针疏通经脉,忙活一阵以后,小雪又奉上一碗水。
裕宏忽然说:“小雪同荣贵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人都退出去以后,偏殿有些安静,裕宏问小雪:“想要的赏赐,想好了吗?”
小雪只是笑道:“还没呢,皇上不是想反悔了吧。”
裕宏意味深长地笑道:“朕问你,给你个主子做如何?”
小雪一惊,“咚”地跪在地上:“小雪伺候皇上,绝对没有那个心思,望皇上不要勉强!”
殿里又安静了,气氛冷起来,荣贵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道这孩子真不识相,给脸接着就行了,哪儿能这么干脆地拒绝。
裕宏的脸色很不好看,冷冷道:“朕不是那个意思。”
小雪放了心,抬眼看了一眼裕宏,支支吾吾道:“那,那皇上是……”
“朕有个弟弟,忠亲王裕奕,这么多年建功无数,可谓是朕的左膀右臂。”
小雪好像感觉到裕奕的手,正慢慢掐着自己的脖子,掐得她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前几日从坎州回来,同朕说他也这么多年没个贴心的人,深感家室空虚之苦。他公务繁忙,也没时间好好相个媳妇,这一阵看到的女子不过宫里朕身边的几个宫女,他觉得你娴淑可爱,想要了你去。”
“皇,皇上……”
“朕这个弟弟,可是天上地下的独一人,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连骑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
“皇上!”裕宏准备继续夸,却被小雪哭抢道:“可是无论忠亲王如何优秀,如何厉害,奴才都对他没有那个意思。”
裕宏的语气越发不满:“你知不知道,想要入忠亲王府的女子,都能把他王府的门槛踏平了。他若不是坚持要为他母后守孝三年,只怕他的眼睛怎么都不会落到你头上。”
“皇上,奴才明白。奴才,没那个福分。”
荣贵浑身爬过一阵麻意,斜着眼偷偷看裕宏,裕宏的脸色黑得不行,难看至极,迟迟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主仆三人在偏殿里焦灼许久,裕宏凝眉,缓了许久才说到:“你且别急着拒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清楚了,再说话。”
“奴才……”小雪还要拒绝,却看到荣贵在一旁使劲给她使眼色,只得拜道:“奴才知道了,谢皇上隆恩。”
等皇上歇下,小雪同荣贵退出乾阳殿,小雪立马跪在荣贵面前,求道:“干爹,干爹救救我!”
荣贵捞她,却怎么都捞不起,只是说道:“你也真是个榆木脑袋,你怎么能那么直接地驳皇上的面子?”
小雪求道:“干爹,您指条明路吧。”
荣贵劝道:“小雪,你可要记着,咱这个主子,是皇上,孰重孰轻,他从来没差过数。你是谁,忠亲王是谁,他心里是尤其清楚的。若是你拗得过头了,哪怕躺着,也是要进他忠亲王府的。”
小雪身躯一僵,垮坐在地上。
荣贵也不再扶她,挺起身板在恢弘的宫殿前,轻轻劝道:“地上凉,早点回去休息吧。”
荣贵提步走了,小雪仍跪在地上,在权力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小雪战战兢兢地熬到了过年,至少过年的时候,裕宏应该是不会把小雪赶到裕奕身边的。
大年三十,宫里大摆筵席,满朝文武午间在宫里享国宴,晚上皇上在宁寿宫设合家晚宴。
荣贵一上午都在忙,临近国宴,有两张桌子上少了些鲜花,荣贵马上让她去御花园折几只红梅来。
小雪在御花园里折了几只梅,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命妇衣服的女人左右探路,她上前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迷路了?”琇書蛧
这命妇一转头,头上的金步摇大摇大摆地晃动,看见她先是一疑:“你是……”
小雪微微福礼,说道:“师母好。”
尤淑茵肚子圆滚滚,整个人柔和了许多,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现下是来不及向师母细说了。师母是迷路了吗?”
“对,园子太大了,找不到绪芳阁在哪里了。”
“我领师母过去吧。”
小雪领着尤淑茵往绪芳阁的方向走,她探问道:“不知师父,还好吗?”
“挺好的,在朝堂上也圆滑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鲁莽。”
“那……婉如她……”小雪自知不该问,但是看着尤淑茵的肚子,仍对婉如好奇。
“她走了。”
“走了?”
尤淑茵停了步子,续道:“一年前,她把孩子带到我面前,求我收留。无论发生了什么,孩子是没有过错的,我答应了她,她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雪心里有些难过,割舍母子之情,想必婉如一定不好过。
“淑茵,在同谁说话呢?”
小雪越过尤淑茵往后看,庄妃正笑着往这边走来,她过来搂着尤淑茵的手问道:“你大着肚子,万一丢了我怎么向徐大人交差啊?”转眼看到小雪,脸色微变,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尤淑茵解释道:“是我老家同乡,没想到在宫里遇见了,可真是巧呢。”
庄妃睥睨着她,长长地“哦——”了一声。
小雪告辞道:“奴才还得向荣贵公公交差,就不叨扰娘娘和夫人了。”她说完疾步离开,心道实在不巧,怎么偏生遇上了庄妃。
晚上宫宴,小雪和董姑姑都在一旁伺候,有两个人在,她们俩都不用傻站着不动,小雪到宁寿宫偏殿喝了一碗水,出了殿门往外走,又碰到了浓妆艳抹的庄妃,如芬姑姑扶着她,一袭雍容的华袍款款而来。
小雪心知没好事,也只得福礼道:“见过庄妃娘娘。”
庄妃一副亲切可人的样子,笑道:“都是熟人,何必这么客气。”
“外面唱戏正热闹,娘娘不好好看看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庄妃自信一笑,说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到这里,不就是来找你的么?”
“娘娘,我不知……”
庄妃挑眉娇笑:“本宫都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
“娘娘说笑了,小雪哪儿敢……”
“你无需谦虚,不过本宫得提醒你,别忘了进宫来是作什么用的。”
小雪反驳道:“娘娘招奴才,是在小厨房帮忙的,可是奴才手笨,娘娘已经将奴才发配出去了……”
庄妃失了笑,威胁道:“那本宫再挑明一点,今日与你相识的尤淑茵,是本宫远方表妹,她老家可是在衮州,可我记得,静安王推举你来的时候,可说的你是江州人。”
小雪顿觉寒意阵阵,不禁退后一步。
“你到本宫宫里来,虽然是如芬探过路,可也是合规合矩的。但是伪造身份,混进宫来,还到了皇上身边。本宫不知道是你私自伪造,还是静安王帮你伪造,只是这个罪责,怕是九条命都不够你们活的。”
庄妃笑盈盈的脸十分瘆人,她扶过小雪的脸:“如果通过你,本宫重获盛宠,那就不一样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宫岂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道理,你说是吧。”
“娘娘,娘娘说得正是……”
“这就对了。”庄妃拿起她的手拍了拍,“咱们本就是一路人,何必如此生分。”
如芬姑姑看事已成,笑道:“娘娘,戏正热闹,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走吧。”庄妃一脸得意,转身悠着步子走远。
小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焦急混乱。
庄妃拿住她的命门威胁她,她若帮她邀宠,估计皇上明日就能把她送给裕奕,她若不帮,皇上牵扯到裕诚怎么办?
宫里的淑贵妃已抄完了经,绝不会放过她,淳贵人整天不消停,身边还有个天天伺机要她命的刀疤男。
四面楚歌,她不能再等了。
小雪不再去皇上跟前伺候,回头往自己房里找出备了许久的黑色斗篷,她戴上兜帽,独自一个人提着灯笼,摸到花房去了。
大年三十,花房太监都去看热闹去了,屋门落了锁,空无一人。
小雪在角落里找到一把铲子,找到三棵枣树,从中间往北走五步,踩了踩脚下的砖,是空心的。
她用铲子沿着砖缝插入,往上撬了好几下,才将砖撬开。
这块方砖下面,的确埋着一个酱油缸,小雪将封顶的红油纸掀开,将灯移近了一些,里面居然是空的。
她伸手往缸里捞了许久,手背靠着缸底摸了个遍,什么都没有。
小雪又拿起铲子,将酱油缸旁边的土又是铲,又是挖,直到把酱缸从土里松开,搬出来。
这个大坑里,也什么都没有。
小雪的心凉成了冰块,她回头看那酱缸,缸肚上菱形红纸虽然脏兮兮的,上面那个黑色的错别字却清晰。
小雪游神一般地走到了宁寿宫,她招了个小太监找荣贵,一身脏兮兮地坐在偏殿。
荣贵提着佛尘赶来,骂道:“你干什么去了?居然不在皇上跟前伺候?”
小雪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青色石砖,嘴里说道:“干爹,我要出宫一趟。”
“别胡说,赶紧换身衣服来伺候,你这个月的例银没了,说不定还得挨罚。你快点来。”
荣贵教训完转身,小雪一把抓住他胳膊,铮铮说道:“干爹,我必须出宫一趟。”
荣贵听她这语气好似中了魔怔,丝毫动摇的意思都没有,不自觉地竟然说道:“你等着。”
荣贵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另一个人,裕诚看她痴痴呆呆的模样,蹲在她面前问道:“小雪,怎么了?”
小雪苦笑:“带我去一个地方?”
裕诚沉着眉问道:“去哪?”
“伍家巷,现在,马上就去。”
裕诚同荣贵相视一眼,知道她这样子必然是有急事,说道:“好,我在这里想办法瞒过去,我让张伯送你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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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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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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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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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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