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侧着脸不想看她,眼皮抬得有些懒。
阮柳柳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抽,说道:“谢公子,柳柳给你道歉,还望你能饮下这杯酒。”
小雪双肘撑在桌上,微微扬着头,脸对着阮柳柳的脸,两个人眼里的荧光相对着跳闪。
她哼的一笑,说道:“那我告诉你,直到我死的那天,我也不打算原谅你。”
阮柳柳拿着酒的手微微一晃,一滴清酒一节一节滑过她葱管似的手指,她忽而释然一笑,眼睛里多了一分凌厉,说道:“那柳柳就放心了,多谢公子。”
她挡着酒杯,仰头喝下辣喉的酒,缓缓起身,与身后的人调笑起来。
坐在一旁的裕奕忽而看向小雪,说道:“一直以为你是只小白兔,没想到,小雪硬气起来,也是这般厉害。”
小雪语气清冷,淡淡地说:“老郭说的,有时候想要不受欺负,就欺负一下别人,只是千万不可老是欺负人。”
裕奕看着杯里的清酒,说道:“话虽浅薄,却很有道理。”
小雪喝下一口酒,脸上已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热。
这觥筹交错的场景继续,声音响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两个穿着蓝衣的小厮抬着件白绿条纹的瓜雕进来,一直抬到屋内的南面长几旁,等人稍稍收拾个地方出来,方将瓜雕放下去。
随后的小丫头们端上一个墨色碟子进来,里面一块晶莹剔透的方形花糕,底下是乳白色,面上修成了四片花瓣,由内到外渐染成桃红。
附着墨盘还有一个一掌来长的竹片,小雪用竹片将花糕切开,里头是满满的棕红豆沙,香气宜人。她的酒窝又跑了出来,用竹片铲起这一块,伸着舌头往嘴里接。
“小雪。”
裕奕突然喊她一声,小雪吓一跳,这竹片上的花糕一晃就掉到了地上,她的视线也就眼巴巴地跟着到了地上。
裕奕握着一个拳头挡着嘴“咳咳”好几声,强忍下去这股笑意,说道:“边塞沁曲来了,咱们赶紧去看看。”
小雪不舍地放下竹片,愣愣地说道:“好……”眼睛忍不住偷偷看了一下地上那块花糕,真可惜。
小雪吞了一口口水,跟着裕奕走到这冬瓜雕旁,瓜雕像一艘大船一样,内瓤已经被刮尽,竹叶垫在内里,铺着烤羊肉、烤猪肉、烤牛肉等八种肉类。
小雪弯下身仔细瞧,冬瓜船的外面,就是连续的雕画,塞上风光沙无垠,士兵在烈风中笔挺地站岗、与敌人厮杀,雕画上将冷冽的北风勾勒得很细致,人物栩栩如生。
小雪一边仔细看着雕画,一边说道:“果然是精雕细琢过的精品,不同凡响。”
裕奕淡然一笑,转眼对程大人说道:“每月到此会宴,尝这些精品,程大人花费不少吧?”
程大人眼眶一紧,尴尬笑道:“哈哈,不多、不多。”
“程大人官职虽大,没想到经济宽裕到如此,看来皇上的宽厚,程大人是享了十足啊。只是翰林院的俸禄,好像供不起这么大的排场。程大人……”
“哈哈哈哈哈,诶,静安王好像醒了,王爷,下官先去看看静安王。”说完程大人往偏房那边跑了,脚下生风,速度颇快。
小雪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冬瓜雕上的风,眼随风动,突然裕奕双手一拢,把她抱进怀里,往旁边一倒,直直扑到她身上。
裕奕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他的脸近得连眼上的睫毛都数得清楚,他的呼吸顺理成章地吹上她的脸,她的神智都好像被抽离了。
小雪还反应不及,裕奕已迅疾转身,顺势从腰间扯出一把薄软的银剑,“叮”地一声,打开了即将划上他们身体的重剑。
厅内不知哪里窜出三个黑衣人来,冬瓜船已经一分为二,若不是裕奕将她推开,那剑已经穿过她后背了。
裕奕身形如同闪影,同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房梁上也簌簌掉下几个黑衣人,满屋子的人都在惊叫,刚才还玩乐的人四散而逃。舞女们尖叫着往外挤,屋里会功夫的随从、护卫立马随手拿点东西,开始打起来。
裕奕迎着敌,对小雪喊道:“快跑!”
小雪哆哆嗦嗦地往旁边躲,又返头看了看冬瓜雕,在兵刃交鸣中犹豫不决,最后心一横,脚一踩,绕到长几后面,继续找字。
她的手将将要搭上冬瓜船,“唰”地一声,冬瓜被劈成两半,那黑铁重剑离她的手指只有一寸距离。
劈开的船后面,裕奕刺过黑衣人,黑衣人一侧身,重剑又抽走了。
小雪抱着她没看过的那块冬瓜,弓着身子躲到偏厅门边坐下,屋里面打得正热闹,她独自检查这个精雕细琢的雕画,在画中的塞北风里,劲风卷曲处隐隐藏了一个“东”字。
她刚抬眼,眼前一个黑衣人拿着剑向她一劈,她闭紧了眼,本能地拿冬瓜往上一挡。
冬瓜又成了两半,她身边一个武者刚踹了眼前这个黑衣人一脚,那一劈才没将她的小命搭上,他们俩继续对仗干架。
小雪把字找到了,接下来就该跑了,她起身摸着墙壁往外走。屋中间的黑衣人突然喊道:“别让她跑了!”
这个声音好像木棒敲在铁棍上,透着毒辣,藏着狠戾,声音实在太熟悉,小雪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呆呆回了头。
裕奕正同那个人交战,软剑的剑尖儿往前一划,黑衣人躲这一剑往后一仰,遮着一半脸的黑布分裂成两半,那个人脸上的筋骨明晰,两颊微微向里凹陷,一条刀疤从眉中央滑过眼睛,止于颧骨上。
是了,这个人就是在五亭镇追杀她的人!
小雪正被这个人脸上狰狞的刀疤吓得动弹不得,一柄刀劈头盖脸地往她身上砍,小雪眼前突然被紫衣挡住,紫衣人抱着她往旁边一扑,她才躲过这一刀。
静安王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正凑在她眼前,骂道:“你是傻子吗,站着不动?快跑。”
“可是,忠亲王……”
“哎呀,他功夫好不会死的,咱们赶紧保命要紧吧。”
屋里会武的人抄着家伙正跟这些黑衣人缠斗,两个人跑到偏厅门前,沿着墙壁往门口跑,前仰后伏地躲了两三刀,眼看这就到门口了,却猛地被人横脚一踢。
静安王摔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看着周围的人打架,就这么弓着背,在混乱的腿脚中间,小狗似的一步一步爬到门外,小雪见状,也只能心一横地跟着爬了出去。
静安王带着小雪跑到邀月楼前厅,一大堆人都挤在这里,有坐在地上大哭的,还有在一旁用手挡着跟人耳语胡乱揣测的,静安王干脆把她拉到了二楼一间房,房里雕花大床上两个人正在颠鸾倒凤,下面那个妓女“啊”地惊叫一声。
小雪早就把眼睛蒙上,静安王尴尬地笑了两声:“打扰了,打扰了。”说完拉着小雪赶忙出去,不忘把门带上。
他贴耳在二楼听了两间门,才找到个清静屋子。
静安王进屋,冲进门首先打开最里头的窗子,留出一条缝偷瞧着后面的情况,小雪也赶忙凑过去偷看,问道:“王爷该不会有事吧?”
“诶,本王费九牛二虎之力救你于火海,你不感激就算了,整个脑袋里面只有裕奕?他两年前把当年的武状元打趴下过,有什么好担心的?本王手无寸铁还想着救你,你有没有良心啊?”
“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了吗,可是他还在那里,万一受伤了呢,万一被人算计了呢?”
“你,”静安王忽地一怔,问道:“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小雪身子一转,支支吾吾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静安王赶紧凑近了些,说道:“看你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可千万不能看上他啊,他,他,他,他好像有问题。”
小雪隐隐担心起来,问道:“问题?什么问题。”
静安王煞有介事地说道:“他年纪比我还大,至今没娶妻,成天跟些个书呆子凑一起,家里听说都没女人,都说他……”
静安王捂着嘴凑到小雪耳边,细语道:“好男风,喜欢男人。”
小雪心一缩,推开他:“你胡说!忠亲王一表人才,即使好男风又如何,丝毫不影响他的阳刚气魄!”
她转身对静安王骂道:“倒是你,背着人家讹传这些有的没的,流氓。”
静安王急急地指着她,忽然捞过她的手腕一扯,将她“嗙”地一声压在窗上,一张俊秀的脸贴近,压低了声音说道:“既然我是流氓,不如来做点流氓的事如何?”
他噘起嘴,往她脸上一压,小雪赶紧弯曲着腿,往下一缩,静安王的嘴巴贴到了窗上。
小雪故技重施,对着他的脚又是一踩,静安王痛得将她一放,握着自己的脚一蹦一跳坐到了罗汉床上。m.χIùmЬ.CǒM
“哐啷”一声,这房间的门被闯开,裕奕一手拿着软剑,身上的白色袍子沾染了几丝鲜血,他看着屋内两个人,问道:“小雪,你没事吧?”
小雪心头一喜,跑到裕奕身边,笑道:“我没事,王爷,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王府亲卫和官府的人都赶来了,对方寡不敌众,跑了。”裕奕瞧了瞧小雪身后,罗汉床上的静安王正交着腿,悠悠然倒水喝,于是问道:“你们躲到这里干什么?”
静安王腿一撩,双手撑在后面,懒洋洋地说道:“哥哥不也看见了嘛,一男一女,在这红纱倩影的妓院房间里……哥哥,你说还能干什么?”
小雪心里一把火“噌”地上了头,指着静安王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裕奕将小雪指起的手抓着慢慢压下,又挂起微笑,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前后不过一刻钟,想来一定是拉着小雪说我的坏话,又实在寻不出什么好说的,所以够快,对吧?”
“谁,谁,谁说你坏话了,本王才不是那种在人背后嚼舌根的人。”
“那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以这么快。”
静安王挠了挠脸,突然眉头一沉,“啪”地一声拍案而起,骂道:“好你个忠亲王,你拐着弯骂我快!”
裕奕无辜地回道:“裕诚,皇兄可没有这么说,皇兄说的是你在跟小雪说我坏话呢,难道不是?”
静安王气得叉着腰,在罗汉床边踱来踱去,只能指着裕奕“你你你你”地说个不停。
裕奕笑了笑,对小雪说:“今天的黑衣人,看来有些蹊跷,咱们先回去吧。”
他转身出门,小雪对着房间里跳脚的静安王扯着眼皮、吐着舌头作个鬼脸嘲笑,突然胳膊肘被抓住,裕奕的手从小雪胳膊一路划到她的手心里,将她牵了出去。
她好像不那么害怕男人的触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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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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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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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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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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