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平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己家我能认错?我就算是更年期,也不是老年痴呆啊。”她露出一个笑容,让时念九一晃眼,仿佛看到了一个从百年老宅中走出来的大小姐。
......确实是座百年老宅。
时念九站在一座大院子前,仰着头看着上面的装潢,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吃惊。
老家是座很大的院子,挂着时家的牌匾,贴着一副红对联,白墙黑瓦,像一位美人婀娜多姿,临水熟悉,雾霭腾腾的水中朦胧地映照出她的身姿。历经百年岁月沉淀的古韵几乎是扑面而来,古色,古香。
时念九提腿跨过高高的门槛,遇过气势磅礴的门当和户对,走进天井,一棵参天的银杏正屹立其中,像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树下的石桌旁正有一位年轻人抱着孩子背对着他们,他穿着一身黄黑的休闲服,发型清爽,听见动静便转过身。
他对这人有点印象,时平平绑他那次,他也在。面相亲和,看着和时念九差不多大,手中的那个孩子还很小,裹着一层红艳的被子,正嗫着嘴,吮着手指。
他对时念九的到来有点惊讶,抱着孩子走向时平平,“这位,我们现在得怎么称呼?”
时平平板起一张脸,“什么怎么称呼!会带孩子么?让他咬手指?”
对方尴尬地把孩子的手指拿了出来,口水就近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底气不足地辩解,“刚刚还没咬呢。”
时平平直白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趾高气昂地命令,“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你把孩子还回去,顺便把你大哥找来。”
“哎!”他轻巧地应了一声,小跑着上了楼梯,再次之前他转过头,冲时念九眨了一下眼睛,露出虎牙,“九弟。”
时念九顺着他的背影看去,这座院子还有两层,二层有两座露台,对称着,三层的屋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窗上还贴着窗花,极具老宅子的气息。楼梯不大,坡度也都,他跑上去了几级台阶,时念九就看不见他了。
时平平狠狠皱着眉,“不出息的死孩子,还敢乱带孩子。水水那孩子真是心大。”
“那不是他的孩子?”
“当然不是啦。”时平平没好气地说,“皮得像猴,有女孩子看得上他,我真是谢天谢地。”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
被说的人突然在三楼冒出了头,半个身子探在外面,不满地冲下面隔空喊话,“姨!你是不是骂我?”
“臭小子!给我看着点孩子!”时平平气得快要鼻孔冒烟了。
他护住孩子,不服地辩了一声,“小心着呢!”接着在走廊上小跑了两步,大声说道,“大哥!姨找你!九弟回来了。”
有人应了一声。
很快,时念九就看到有人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面容俊朗,颇有一副乘舟在江上看书的书卷气,他的步伐看起来游刃有余,慢悠悠的,实际上他步子跨得不小,速度也不慢,只是那份气度,不自觉让人把呼吸降了下来,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他走近了先和时平平打了和招呼,又露出一个笑容,“九弟,欢迎回来。”
那笑容直达心底,不见一丝矫揉造作,让人如沐春风,四肢百骸的毛孔都打开了。
这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熨贴之意几乎从全身散发出来。但是这种亲切不会让人无礼,只会想要敬重他。
时念九先看了时平平一眼,再看向面前的这位,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认识他们,连如何称呼都不知。而他们似乎都很了解他。
对方一眼看出了他的窘迫,自我介绍:“我叫时念一,你们刚刚和念七见过了吧?长得挺帅的小伙儿。”
时念九点点头,“嗯,见过了。”
时念一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看向时平平,“您要去忙么?我带他逛逛院子吧。”
时平平点了点头,“可要好好照顾他。”
对于这话,文雅的男人意外地皱了皱眉,流露出一些为难的意思,“我打算让九弟暂时住我们的婴儿房。”他特地和时念九解释了一下,“不过你放心,那件屋子和平常的布置没有什么区别。”m.χIùmЬ.CǒM
时平平不满,双手叉腰:“这可是我亲侄子,你敢欺负他?”
时念一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哪里敢哪里敢,这儿哪一个不是您的亲侄子。只是客房很久没住人了,我也得去收拾一下啊。”
时平平像是就要听到这样的话,看见对方表现出略带恭敬的样子,才点点了头,做出宽容的样子,“好吧,那你来安排吧!”
说完她拍了拍时念九的肩,大致叫他有什么都和男人说,不必客气,便转身离开了。她步履匆匆,应该确实有事要忙。
院子只留下他们两个人,时念九看见对方对他笑,有点不太自在,倒不是对方的笑容掺着别的意味,而是他的气质让他生出几分不自在,就好像穿着运动服跑到了一家高端的法国餐厅,对面坐着身穿西服的客人,高举着红酒杯,而他的运动服上还有汗臭味,并且不知如何使用刀叉。
“平姨带你来之前没打过招呼,现在要去通报,我们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希望你别介意。”他一番话说得文质彬彬,高雅之至,含着笑,礼仪十足。
时念九赶紧摇了摇头,都怪他随意来访,怎么反倒是主人家道歉了,他略欠了身,拘谨道:“打扰了。”
听见他说这话,对方像是被逗笑了,“哪里的话,自己人就不要说打扰。”他一边领着时念九上楼,一边微笑着说,“我们都很期待你能回来。”
楼梯有做窗,因此不开灯也不会黑,扶手是红漆的,坡度很陡,时念九得抬头才能看见前面的人,“为什么?”因为我是郁垒么?
他想起袁立的话,一般人都不知道郁垒究竟是谁,所以忍着后半句没有说。
他们走完了楼梯,向右转,这里的走廊能看见院子,伸出手就很够到银杏的树叶。
时念一有些诧异他的话,纯黑的眼睛眨了眨,透露出不解,“你是我们的弟弟,当然期待你能回来了。”
房间还是用以前的中式门窗,精心雕刻出花式,下半部分是以蓝调为基础的画,满面都不同,讲一些耳熟能效的故事,比如孟母三迁,比如司马光砸缸,这一类的,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门窗都是用纸糊的透气,现在换成了玻璃。
他站定在一间房间前,里面传来细小的说话声,他一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放在背后,看见时念九的表情,不解地问:“你好像有点意外?”
这样的话他确实很少听见......不,应该说,几乎没有亲人的他,根本听不见这样的话。他和时平平都不是什么善于表达的人,相互之间的联系更多在于血浓于水的默契。这样孤家寡人的他,突然冒出一个大家族,真是让人......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以前总是期待着自己有亲人,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又突然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不,抱歉。”他低下头。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只好道歉。
“放轻松一点。”时念一推开门,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女人正弯腰对着摇篮里的孩子笑,时念七捧着一本故事书,格林童话,正在说《走进天堂的裁缝》。
这个故事大约是说一个小偷坡脚的裁缝原本没有资格进入天堂,但是善良的圣彼得趁上帝不在家偷偷把他放进了天堂,让他擦拭脏掉的凳子,结果裁缝看见有个老太太偷东西,便把凳子砸了下去,上帝知道了很生气,说如果他也像裁缝一样判断是非,他根本不可能进天堂,便把坡脚裁缝赶走了。
他怀疑孩子根本就听不懂这样的话,即使这是一则童话。而且,刚刚诞生的生命却要学习死后如何进天堂,是不是有点超纲?
但是时念七和女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津津乐道,盯着老孩子的脸,开心地念着不恰当的故事。
女人看见有人来了,立马直起身,泼墨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瓜子脸细柳眉,鼻梁高挺,眼睛圆圆的,“回来了?”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轻轻的,无处不散发着温柔,“九弟吧?欢迎你。”
时念九点了点头,为走进陌生人的房间感到不知所措。
和他一同进来的男人这次第一时间为他解了围,“这是我的妻子,时水水,你叫她大嫂或是水水都可以。”他像妻子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
时水水温婉地笑着,他便继续说:“我想她一定很想和许久没见的弟弟好好说说话。”他伸手引向下一位:“时念七,你七哥,见过了吧,你们年龄相仿,有什么事也好说,如果我不在,你可以找他。”
他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把书从他手中抽走,无奈地摸着书籍,“只是千万别让他带孩子。”他看向时水水,“你也别跟着胡闹。”
女人掩嘴娇俏地笑起来,如银铃一般,“我觉得七弟才是年轻人的思维,阿一你偶尔也学学吧,别这么老成,像爷爷一样。”
时念七受气了一般嘟起嘴,像个孩子,“大嫂说得对,这书有什么不好的?非要给他讲什么卧冰取鲤,囊萤映雪的故事才行么?外头不都画着么?”
“不管什么,他才几个月大?”时念一有些头痛于弟弟的主张。
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但是这种气氛在时念一提出要带他去婴儿房看看的时候瞬间瓦解,他走过来,“我也去。”
时念一没有拒绝。他们来到隔壁,确实如时念一所说,名义虽是婴儿房,但是布置和他们的房间并没有差别,只是没什么私人物品而已。
接下来他们要去客房看看,客房在对面,得绕不少路,这个期间时念七就对时念九说起一些老事,但不是全然和他无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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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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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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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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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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