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这样叫是有原因的。因为时家喜欢给女孩子取叠字,族里有位老太太其实对女孩儿取叠字早就不满了,一直想着凭什么男人都按辈分算,名字也好好取,女人就得取叠字。那是民国的时候,闹革命,都要男女平等,女人也要读书,老太太顺应时代潮流,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权力。但是她的做法并不是废除女孩儿取叠字,而是拖男人一块下水。民国的时候这事没有干成,因为族里不是她说了算,但是现在确实是她说了算了,原因是和她一般年纪全都死光了,就剩她了。她这个想法直到三十多年前才实现,正好被时念九这一代赶上了。
但是老太太提出这项取名法的时候没有扯什么人人平等,而是说自己年纪大了,懒得记名字。
“所有人都同意么?”时念九问。这一个大家族,人也不少,应该会出现分歧吧?名字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决定呢?就算女孩儿取叠字,也比这直接编号强得多。
时念一走在前面,闻言半偏过头,露出长长的睫毛和挺俏的鼻子,勾住一个温润的笑容,颇有罹岸杨柳随风之美意,“当然不是。”温文尔雅的语气和他的步子一样。时念九发现,他虽然闲庭散步般,但实际上步子不小,且不慢。
时念七接着他的大哥的话说,“但是大家不愿意看见快要驾鹤仙去的老人失望,所以同意了。不过实际上有很多人在私底下都会好好取一个名字,作为孩子的小名,这小名所说是小名,但是分量和大名一样,不少人报户口也是用的小名报。”他忽然挺直了腰背,拿出了说书人的样子,晃动着头,“可是叫数字真的很方便,我也懒得记这么多兄弟的名字,还要一个个排大小。”
“咳咳。”时念一在前面特意咳了几声,让注意他说话的分寸。
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估计是在抱怨,但是说得很轻很轻,时念九站在他身边也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后来大家也习惯了叫数字,据我所知,还有不少人又去户口的名字特意改了回来。”
“是么?”时念九搭话道。
“是啊。”时念七抬起头,“多麻烦,你说说,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听见他们的脚步,有人打开门从房间里探出头,看见时念九上下扫了几眼有些不太客气,想必他也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故作不知,“这是谁啊?”
对方的长相颇和时念九他们相似,但是也略有不同,他们的眼睛都是眼角向下,看上去不带攻击性,嘴巴厚而饱满。对方的眼角上挑,看起来如狐狸一般,有些狭长,嘴巴薄薄血色有些淡。
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时念九抿了一下嘴。
时念七躲在大哥后面“切”了一声。
时念一装作没有听见弟弟的不满,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念字辈的九弟,”他用眼神示意时念九上前来,为他引荐,“这是信字辈的三弟,你得叫哥哥。”
信字辈又是哪一辈?他看起来应当和时念一差不多大,但是可能是因为经常熬夜,泪沟很深,看起来格外苍老,说像四十也不为过,可是时念一还叫他弟弟。
而且和时念一、时念七的眼神不同,他好像对自己充满了不满,难道是因为辈分不同么?
他压在心中的疑问,只是按照时念一的话和对方好好打了个招呼,“三哥。”
“这么叫我,你真正的三哥会不开心吧?”他两条眉毛纠缠在一起,露出有些阴险的笑容,从房间里走出来,“这么多年不回来的不孝子,这个时候回来干嘛呢?”
时念一似乎也有些不太高兴了,但是他良好的教养并不会把这些负面情绪直接表现在脸上。
“念三哥才不会像你一样小气!”时念七向来心直口快。
“时念七!”时念一侧过脸,严厉地看着自己的七弟。
“......抱歉。”他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不甘地抬起头看着时信三,大声说,“抱歉!”
不情不愿地道完歉之后,他干脆直接掉头走掉,丢了一句话,走路带风,步子跨得极大,“我在客房等你们。”
时念九也很尴尬,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白,对方并不喜欢他,本以为不说话就行,但没想过对方没想轻易放过他,见大家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才说,“平姨让我回来的。”
眼神阴鸷的男人笑了一下,“哦,现在她的权力也大了呢!”
这样半刺不刺的话听得时念九浑身难受,于是他立马追加了一句,“她说大家都很想念我,三哥。”
听见“三哥”这个称呼,对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好像在说这是个什么傻子。他瞬间失去了和时念九说话的兴趣,摆摆手让他离开,但这回是时念九抓住不放了,“三哥!您想我吗?”
对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时念一。
“您想我么?”时念九为了确保他不用怀疑自己的耳朵,因此又重复了一遍。对方肯定不喜欢他,这么问就是想恶心恶心他。
时信三盯着他,没说想还是不想,脸上阴鸷的笑容消失不见,只剩蹙紧的眉,他直接回到了屋里,关上门,落了锁。
这次没有人再叫住他了。
“走吧。”
时念一带着时念九继续走,往前看,时念七正靠在墙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只是盯着后院发呆。后院有口井,正客厅摆了两只大缸,大缸里种了荷花,飘着发黄的荷叶。两颗的对立的银杏没有前院壮实,但是比前院挺拔,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离时信三的屋子远了一些,时念一才说:“想不到你还挺能说会道的?”
“耳融目染。”他简单地回答。
“耳融,目染?”时念一看向他的眼带着浓厚的兴趣,“也许以后我们能聊聊你的经历,一个人在外生活不容易,却也很精彩吧?”
精彩?
时念九莞尔一笑了一下,坦言道,“是的。”
精彩这个词,似乎把他所有的人生坎坷都抚平了,转而成为了康庄大道上的繁花似锦。
他们走进了客房,时念一掏出钥匙开锁,时念七撑着墙壁看着,他一边开锁一边说:“三弟说话不太好听,请你别放在心上。”
时念九摇了摇头,“不至于。”他还不至于因为几句口角就记恨对方。
客房确实许久不住人了,一开门,阳光便照射出许多的尘粉,在空气中轻轻地飘荡。
时念七用手扇了扇,咳嗽了几声,“我的天,这得打扫多久。”
“要看你愿不愿意来帮忙。”时念一接着他的话说。
“愿意,愿意,我都跟过来能不愿意么?”他蹲下来,准备先偷会儿懒。
时念九走在客厅的桌子边,用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有些干涩的感觉,但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脏。他看见角落放了扫把簸箕准备打扫,“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和辈分有关系。”时念一把架子上的抹布拿下来,招呼来时念七,“去把布洗一下。”他挽起袖子,继续说,“具体是怎么样的辈分,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家族很大,关系网错落复杂,你只需要知道,念字辈比信字辈更有优待。”
“优待?”他不解。
时念七端着一盆水出来,放在地上时,因为过于粗鲁,晃出了不少水,正在一旁摆正家具的时念一提醒道:“小心点。”
他应了句知道了,便解答时念九的疑问,“不能叫优待,”说着他低头看着水盆里的抹布,开始纠结,“虽然他们和我们确实有区别,不过区别真的不大,”他开始手舞足蹈,“你懂么?就是高考的时候,一个住在上海,一个住在浙江。”
“哦,大概吧。”时念九茫然地应了一声。
看他这么辛苦解释的样子,不说听懂似乎有点过不去。
时念一说:“我们确实比他们有很多机会不可否认,所以信字辈嫉妒我们也无可厚非,有时说话确实会难听一点。不过大多数人并不会像信三上来挑衅,大家毕竟是一家人,都很好说话。”
“说得没错。”蹲在地上挤抹布的时念七附和道:“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信那边还是好人占大多数。”
“咳咳!”时念一又一次咳嗽起来,不满地看向他,显然很头疼这种嘴上没门把的弟弟。
他憨憨一笑,跑去关门,“我就和大哥说,别人不说。”他冲时念九纠正道:“咱都是好人昂,没有坏人。”
时念一无奈地摇了摇头,宽慰起时念九,“七弟的话让你紧张了吧?放轻松点。”
“要真有人敢嘴欠,你就揍他。反正你是郁垒,没人敢对你不客气。”时念七自然地说着,没觉得有丝毫不妥。
只是时念九略微惊讶地看着他,时念一哭笑不得,只好对他说:“好好干活,少说话,行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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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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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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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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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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