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重幕悬在头顶,空气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密不透风。
时念九抬头看去。
黑暗,黑暗,还有更多的黑暗。
是很远很远的天边,又好像近在咫尺。
他觉得很重又很轻,因为灵魂在飘荡,而躯体在不断地坠落。
他低头,不免惊叫一声。
当午夜梦回时,深渊仍然紧紧凝视着你。
干枯的手从河堤里伸出来,皮包着骨头,空洞的人脸上有三个黑洞,张着嘴巴,无声地说着什么。
他惊慌失措,疾步后退,裤脚被勾住,宿尸已经攀着他的裤子露出了两只手臂,大半的身子已经躺在了河水外,混在深色的泥土中。它极力地伸展着自己的躯干,以求得怜悯。
时念九匆遽扯回自己的裤子,皮包骨头就张大了嘴巴,像一个竹竿倒进了河水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但是他看见河床下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细小绵软的泥土在不停地窜动着,密密麻麻,令人胆战心惊。
时念九站在一个又窄又长的小道上,两边是无边无涯的河水,黑色却晶莹剔透,有无数具枯骨被河水浸泡着,密密麻麻,放眼望去竟然广阔无垠,竟是黑色的大块,堆砌的泥土上躺着枯骨,一个个伸长了手臂,手掌无力地张开抓起,夹道期盼时念九。
这是哪里。
他粗重地喘息,醒过来!离开这荒谬的梦境!
醒过来!
前面是黑蒙蒙的雾,他不知道路有多长。
是地狱吗?
我死了?
他抬起手掌,翻动查看。
上面有些脏,但是红润,且有温度。
他想要转头看过去,这是一股力量阻止了,好像陷进一团棉花,这团棉花虽然很软,密度却非常大,他动弹不得。
遥远的天边突然传来声音,回音左右穿梭。
天降之声厚重如钟罄,古老沧桑,晦涩生硬,毫无美感,语调平直,突然,敲打编钟的速度加快了,如雷贯耳,就像将军一声令下,万鞭齐策,马蹄把泥土踏平了,溅到了鲜血,把人踏平了,把城池也踏平了。
尸首一个个都缩回了河水里。
声尾嗡嗡,最终归于平静。
时念九眼前的雾被一阵风吹开。
他看见了彼岸,有一抹剪影,还有什么在风中摇曳着,大片大片地摆动着身姿。
那抹剪影站在最前面,手里拿了个木棍靠在肩膀上,顶端挂了个灯,但是没点。
接着一个非常锐利的语调直接刺破了他的耳膜,就好像是玻璃砸碎的声音。
笑声非常的古怪离开,捏着嗓子挤出来一般。
时念九牢牢地捂住耳朵,奈何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笑完以后问,“你要以什么为代价呢?”夹了很大的讽刺,好像幸灾乐祸。
时念九好像看见那剪影勾了勾手,因为他的身体被拖向了前方,缓慢但是无法自控,他害怕到哆嗦,想要转过头,却听见钟罄样的声音说,“回头客莫回头。”
腰被轻柔地拖了一下。
时念九被往前一送,有什么东西从他的额头前剥离开来,带着粘性、韧性,剥离出了什么。
时念九头一晃,脚离开了地面。
他看见一个人形样的光影从他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游动在半空之中。
一股浮力正托着他,他张着嘴,双手左右划动。
对面从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光点做的人形突然被拦腰拍断了,但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过程,像是在水里进行一般,具体的轮廓变成了一个个小光点,在空气中消散了。
时念九突然觉得自己冲破了什么。
猝不及防,他突然就被扔到了地上,还不来及感受痛楚,一股极致地眩晕感便向他袭来,两边的东西在飞速的移动,然后快速到一切都变成了抽象的色彩。
他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后退着。就像坐着跳楼机,越来越快地到达顶部,然后一瞬间降落,飞速地往地面砸过去。
时念九的脚一阵抽搐,猛地坐起来。
汗如雨下,眼睛死死地瞪出去,粗喘如牛。
咸涩的汗水流进他嘴巴里,刺得他一个激灵,几乎是浑身一颤。
天哪,他回来了?
他没有死!
他仓皇地摸向自己的胸口,摸到了湿漉漉的一片鲜血,衣服也破损了,却感觉不到疼痛,伤口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是梦吗?
时念九处在这个山洞中,四周是褐色的岩石,墙上有两只火把,散发的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流动性极差的山洞。
时念九身边躺着所有旅行团的人,都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但是所幸四肢健全,暂时没有看见明显的伤口。
“杰弗瑞!杰弗瑞!醒醒!”
时念九摇他,试图喊醒,但是杰弗瑞呼吸绵长。苍老的面孔异常地宁静,像是坠入了甜蜜的美梦。
但是在这吃人的地方能做甜蜜的美梦?
双胞胎的情况也同样如此,不论时念九怎么叫都叫不醒。
真是见鬼!
他正心急如焚,角落里传出一声沉重的鼻息,时念九一僵,抬头看去。
角落里有一只伪人兽被五花大绑,若不是她身上的服饰,时念九绝不能认出这是安妮。她脸上有血,蓝色的液体大面积地沾染了她的衣物,样子狼狈不堪。
淳朴美国人的样子完全消失不见了,她比之其他伪人兽更加毛发发达,脸上都有一层清晰可见的绒毛,眼睛浑浊,暴起突出的四颗虎牙像是永远包不进嘴里。
难以想象他曾经和她一起躺在野外入睡,那样放心地坠入梦乡,那时只要她有心,肚子一饿就可以跳起来,咬断他们任何人的脖子。
时念九心里在打颤,可是还是忍不住问,“安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心里仍然觉得她是一个人类,哪怕现在的她多么的面目可憎,仍然改变不了她和人类的高度相似。
既然可以伪装成人类,为什么不以人类的姿态活下来,无论富贵贫贱,他们至少生活在阳光下,何必挤在黑暗的洞穴中,茹毛饮血?
他还想说什么,安妮“噗嗤”一声打断了,白气从她的粗大的鼻孔里冒出来,轻蔑地答道,“人类就是该死,肮脏又自私。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们比你们高级!赋有智慧!该死!该死!”
她想用力挣断绳子,张开她的獠牙,刺穿时念九的脖颈,但是这绳索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一挣,那红色的麻绳就像是吸血虫一样,将她的缠得不可动弹。
安妮蓝色强壮的身体上血管暴起,像是一条条蛆虫,她伸长脖子,倒在地上,仍然仰着头,露出獠牙。
时念九惊得连忙后退。
“用你那愚不可及的脑子想想,然后睁大眼睛看看这里!卑微的人类,你们应该跪拜我们脚下!主动奉上鲜血和肉块!”
安妮的声音粗狂低沉。
这里的城堡巧夺天工,伪人兽也能学习语言,他们会伪装会欺骗,因为智力并不低于人类。
还有这里......
山洞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原住民被虐杀的画像,赤裸的鲜活的生命被钉在木板上拼死挣扎,淌血的屠刀在他身体上肆意刻画,旁边衣着端庄的人正在哈哈大笑,持刀的刽子手膘肥体壮,眼睛像恶鬼一样,笑容嗜血残忍,丝毫没有半点不忍。
它的正下方放置着一块砧板,生锈豁口的刀斜插在上面,木质把手已经磨得锃亮,旁边堆了几具白骨,断裂口异常毛糙,许多根大腿骨都是拦腰折断的。不知道生前遭到了怎样的虐杀。
伪人兽在模仿当然的屠杀,他们在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这些证据无一例外在说,安妮所言非虚。
人类是个容易得意洋洋的种族,又是残忍得没有人性。伪人兽不只有兽性,还有灵巧的智慧。
时念九的解释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没有,不是的......你报复人类,和那些伤害你们的人一样,你们是无辜的,我们也是无辜的......”
“无辜!”安妮咆哮,腥臭的口水喷出,“你们屠杀我们,可你们不认罪!我们不一样,我们一整个种族都愿意为此承担后果!”
“我们比你们勇敢,比你们强壮,你们以貌取人,夜郎自大,自诩高级!”m.xiumb.com
她又叫嚣着扑上来,一字一顿,时念九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模糊陌生的自己:“下地狱吧!这是我们应得的,也是你们应得的!”
时念九几乎要窒息了。
安妮的声音不断压迫着他。
这是山洞外突然穿来一声巨响,天崩地裂,热气一下子泛了过来,安妮倒下来,靠在墙上,一瞬间非常平静,她轻轻地说,轻蔑地笑:“下地狱吧,人类。”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时念九靠近了查看,发现她已经死了。
他不知所措走到外面。
在他昏迷的时候,好像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他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这里还是之前的地方吗?
岩石在龟裂,炽热的熔岩蔓延,生物在恸哭,地面飘着一层层虚白色的热气,大地深处传来愤怒地咆哮,黑暗深处仿佛有什么在嘲笑着一切。
时念九心里一惊。
旅游团的人还在里面,他们会被活埋的!
“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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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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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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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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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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