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的宴会一场接一场,这注定是一个充满欢乐和轻松的冬天。灌得酒太多,顾瞒披上大氅,走出殿门透透气,他已经派了很多人去寻找绿夏一月有余,却没有一点消息,他便幻想,也许就像上次一样,过不了多久,绿夏便会从哪里神秘地出现。这一次,她一定不会轻易原谅自己,没关系,他愿意让她责怪让她恨,可是绿夏,不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恨我好不好?
雪花是天空的谎言,弥漫整个世界,顾瞒拿起酒壶,仰头灌入,放下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绿夏的动作模仿的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脚下踉跄,他跌坐在地,身后偷偷跟随的马宁宁上前扶起他,关切道:“陛下,外面太冷,您回去吧。”
“你给我闭嘴!滚!滚!我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你!”宫人们很少见到顾瞒如此失态,纷纷避到一边,不敢上前。
“你想要皇后是吗?”顾瞒恶狠狠地笑,他一把撕开马宁宁的衣服,欺身而上:“我成全你!”
马宁宁推开他,顾瞒冷嘲:“怎么,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和我在这里野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疯了!”
“我疯了!我被你们逼疯了!你们这些人总是想要掌控我,每一次都要把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境!”顾瞒痛苦地拍着自己的头:“我的妻子没了,孩子没了,我的家没了!”说着他又拔出佩剑,四处乱挥,吓得大家后退不已,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如此孤独,愤怒地想要砍了马宁宁。
马宁宁被他的气势吓得跌坐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大喊:“你这样叶舞风会看不起你的!!”马宁宁知道这时候只有绿夏能让他清醒一点,果然顾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冷冷地瞥了马宁宁一眼,把佩剑扔在地上:“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等顾瞒走后,马宁宁才后怕地裹紧自己的衣服,她抓得紧一点,更紧一点,努力把眼泪和狼狈都藏起来,可是她的失败如此路人皆知,她那么久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远隔千里,凤凰山下,瘦小村庄,一女子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发呆。一男子蹲在她身边,学着她的姿势问:“小乞丐,你每天在这里看什么?”
小乞丐伸出食指,嘘声:“我在和太阳公公告别。”
“神经病!”身后一堆孩子觉得这人真是无聊极了。
小乞丐不理她们,拍拍屁股走了,男子追问:“小乞丐你去哪里啊!”
“回家吃饭,还有,我才不是小乞丐,你再这样叫我,打你哦!”小乞丐一蹦一跳地离开,几个孩子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你们说小乞丐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药王叔说她是贵人。”
“可是她那么傻,能多贵?”
“你们说她从哪里来啊,她好好看啊。”
“她只是比我们老一点而已,等我长大了,肯定比她好看。”
“那她还会走吗?”
“我不想让她走,我们这多久才来一个人啊,我不想让她走。”
“我也不想。”
“那我们就把她当朋友吧。”
“好!”
此时正坐在饭桌边等饭的小乞丐丝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别人好奇的,她双手托腮,乖巧的样子让欧阳有气也撒不出来:“小风,你今天又去哪里了,你看弄得一身灰。”
“我去看望猴子叔了,顺便送太阳公公下山。”
“……”欧阳当初捡到她时,绿夏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也是她命不该绝,挑了他出西厥的当口撞到了。欧阳太聪明,活得太老,手艺一门比一门精,人人都知道他欧阳一刀江湖一绝,却不知他的医术才是华佗在世,妙手回春。
绿夏的伤恢复了两年多终于无碍,只是她始终不肯醒来,欧阳便顺着她的穴道,把她的记忆封存在六岁那年,如今的绿夏身体里住着的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吃完饭,绿夏马不停蹄地往外跑,欧阳只得在后面喊着:“早点回来!”
绿夏没有应,她昨天听到那群孩子说今天会去摸知了,那种吵闹的虫子炸了可好吃了,她也要抓很多,带回去让欧阳做给她吃。她打小就会爱自己,别人有的,绿夏一个都不能少。
绿夏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大家在哪里,在树林里只听到大家说话,看不见人影,又走不出去,她急的很,泪花闪在眼角,转头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唬了一跳,见是绿夏,不由得问:“你在这里干嘛?”
绿夏眼尖手快,抓过他腰间发光的香囊,看得目不转睛。
“你喜欢?”
“这是什么?”
“萤火虫。”那人见绿夏真的喜欢,便大方地松开绑着的绳子,把萤火虫放了出来。
星星点点的光芒触手可及,绿夏惊艳地看着,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很快把手缩回来。那人笑着说:“萤火虫不咬人的。”
绿夏伸出手指,一只萤火虫停在她的指尖,屁股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来照亮她的刹那,她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
“哎,你怎么哭了?”那人有些慌张,绿夏抹去眼泪,另一只手纹丝不动,她笑着说:“我觉得曾经有人也这样吻过我的手指。”Χiυmъ.cοΜ
“哦,那那个人一定很爱你吧。”卢彬彬没有尝过情滋味,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扯上爱情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记得了。”绿夏摇着头,她哭得那么委屈:“我好像丢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我不记得了。”她的泪水沾湿了萤火虫的翅膀,那莹莹亮光变得沉重,无数片段在她脑海间闪过,纷乱如麻,势不可挡,她招架不住。
卢彬彬看她状态不好,急忙问她:“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你说话啊!”
绿夏觉得一个人的身影重叠了无数的场景,一层又一层,把那个挺拔瘦削的身影刻画得如此鲜明,如此生动,那个人如此缓慢地转身,绿夏心里好急,她好想看到究竟是谁,连背影都可以让她痛到不能呼吸。
初冬的薄谷街道,夜晚灯火通明的街,深夜桃红色花朵泛滥的王府,青瓦厚墙,秋千旁的期待面容,酒馆里的陪伴,笼子里的狼的气息,将军府藤萝下的人,闺房里屋梁上拥抱自己的人,决明山对面熊熊燃烧的篝火,大明皇宫墙内万紫千红的庄严,银装素裹的金装铠甲,一幕幕交相变幻,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人如同薄谷脆弱的雪,稍微一碰,便融化许多,她缩回手,抓着卢彬彬痛苦地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什么时候接我回家,什么时候!”
她的情绪那么激动,卢彬彬一个手刀把她砍晕,让她倒在自己怀里。看见她眼角簇簇留下的泪水,卢彬彬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一张脸皱成了包子:“好苦啊。”
看到卢彬彬把绿夏送回来,欧阳觉得郁闷,这已经是绿夏第四次在外面晕倒了,难道真是他技术不精,不能把人的记忆封存?还是她执念太深,始终不肯放手忘却?
担心她情绪激动,影响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欧阳只能再次为她施针,强行堵住她的记忆。
月光照在她挣扎的脸上,未干的泪痕似乎在诉说着内心的不甘,欧阳的手迟迟落不下,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放下金针,为她揩去泪痕:“也罢,上天注定你们缘分未尽,老夫便不再让你受这么些罪,一切顺其自然吧。”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大明皇宫内,不知不觉又到了皇后的寿辰。帝后这两年感情大增,人老了才会知道人不如故,是以皇后寿辰开销日益增大,变成了一个隆重的节日。
看着四方来贺,后宫清明,皇后觉得满意至极,唯一遗憾便是自己这个儿子一心用于国事,至今没有婚配。她看着顾瞒说:“阿瞒这两年老得太快,站在他父亲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哥俩,这孩子爱情路不顺。”
马宁宁自从上次受辱,老实很多,她一心侍奉皇后,此时也只是看了顾瞒一眼,恭敬道:“太子操心国事,实乃百姓大福。”
“人道成家立业,他每天回去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叫我怎能放心,”皇后看向马宁宁:“宁儿,前两年你还求我为你和太子赐婚,怎么这两年忽然没了声响?难道看上了别人不成?”
“宁儿不敢,”马宁宁硬着头皮说:“宁儿只想一心守在皇后身边陪您百年。”
“傻孩子,哪有让你陪我一辈子的道理。”皇后似乎没有看到马宁的慌乱,笑着和明皇讨论着这件事。
“太子,”明皇在宴席上笑着看向太子:“马将军家的姑娘不错,给朕当个儿媳可还使得?”
顾瞒起身,可有可无道:“但听父皇吩咐。”
明皇笑道:“这可是你的大事,朕的意见不算什么。”
顾瞒眼中有恨有怒,却敢怒不敢言,这终究是生他养他的亲身父母,他只能苦笑,跪地谢主隆恩。
这几年顾瞒一直在外征战,他平了西厥,斩了赵曌,远交近攻,使大明国土达到空前的壮观,却始终没有对薄谷下手。薄谷的王去年死了,薄谷夜熙成功继位,有时候顾瞒会想,如果薄谷的王一开始就令薄谷夜熙为太子,会不会叶王两家就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看着尔虞我诈,真真假假的名利场,顾瞒由衷地感到厌恶,他抬头看向夜空玉壶,胸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两年过去,他派出去寻找绿夏的人始终没有消息,据他所知薄谷夜熙也派出了很多人。若说她没死,为何这么多年把所有地方都翻了个遍也得不到她的消息,若说她死了,又为何当年那片悬崖下没有她的尸体?
更何况,顾瞒知道绿夏有多么顽强,无论活得多么苦,她都一定会活下去,他相信绿夏一定在某个角落顽强地生存着,他终有找到她的那一天。到那时,不管她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他的心,他一定全部双手奉上,束手就擒,只希望上苍看在惩罚他的份上,一定要让绿夏好好地活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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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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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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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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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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