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脆捧着一卷书坐在树下安静地看,他低头的时候,树叶间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柱,打在他的身上,形成深深浅浅的光斑。正在拿石头和猴子互殴的绿夏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她纵身一跃,蹲在卢彬彬身边,指着他手中的书问:“你在看什么?”
“诗经。”
“诗经是什么?”
“你认字吗?”
绿夏觉得自己不认得,可是看着那书上的字又懂得什么意思,她烦躁地把书打掉:“不许看!”
“你好霸道啊,为什么不能看?”
绿夏气呼呼地跑到一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看书自己就会心烦。
“好了,我不看了好了吧。”卢彬彬真是怕了这个大小姐,他双手摊开,无奈笑着的样子和那个人多么像,绿夏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破土而出。她走近卢彬彬,让他把眼睛闭上。
卢彬彬虽然闭上,嘴里却唠唠叨叨:“你不能再捉弄我哦,你再捉弄我我明天就不来看着你了。”他刚说完,一点温热点在唇上,触电一般令他头皮发麻。他睁开眼,看见绿夏颇为苦恼地看着他说:“不是这个感觉。”
“你……”卢彬彬舔舔嘴唇:“你刚才干了什么?”
他凑近绿夏,看着绿夏无辜地眨眨眼睛,心里痒痒的,便凑得更近了一点。不远处刚刚采药回来的欧阳看到,大喊一声不得了,赶紧跑过去,拉开了两个傻子。
卢彬彬被人撞破,有些尴尬,绿夏却还一派天真,冲欧阳喊:“老头,给我带的番薯呢!”
欧阳气得揪着她的耳朵:“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师傅师父!”以前绿夏喊自己欧阳也没什么,如今被一个六岁的绿夏喊老头,他实在是气不过。绿夏撇嘴,对着卢彬彬喊:“你还不快来保护我!“
卢彬彬看着他们大呼小叫,只好上前拉开两人,好生劝告。绿夏躲在卢彬彬身后对欧阳做鬼脸:“臭老头!最讨厌你了!”
欧阳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他脱了鞋底板就要打,卢彬彬急忙拦着,三个人正乱做一团。隔壁的大婶对着这边喊:“欧阳,你们怎么在这呀,有人找!”
欧阳回头,看见那个风尘仆仆的人盯着绿夏出神,本能地皱眉,他没好气地对着卢彬彬说:“书呆子,把绿夏带回家。”
“欧阳先生别来无恙。”坎离巽行了一礼,欧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你我还能多活几十年。”
坎离巽并不动气,眼睛还在绿夏的背影上粘着,虽然诧异她看自己没有表示,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是坎离巽的身份,也就不放在心上。
欧阳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遮掩:“绿夏如今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坎离巽瞠目结舌:“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救她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她万念俱灰,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我没办法,便把她的记忆都封存了。”欧阳一开始就摊牌,因为他不想再把绿夏卷入那些复杂的事情上:“你回去告诉薄谷的王,我们师徒俩不欠你们什么了。如果他还念旧情的话,就让我们在这里终老吧。”
“先生当真了解绿夏吗?”坎离巽站起身,后退两步:“她不是甘愿遗忘过去的人,我认识的绿夏绝对不会回避,不会退缩,不会认输。先生怎知她被你所救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你们都说赵曌天生聪颖,向来得天道帮助,又怎知绿夏从小到大遇到了多少困难,都平安化险为夷。”他猛地跪地,行一大礼:“我相信绿夏一定在努力找回记忆,希望先生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她命不该如此,她应该走到自己注定的那条路。”
欧阳甩袖怒斥:“荒唐,你还嫌她受的苦不够多!”
“我只是知道绿夏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是去是留,应该让她自己做决定。”坎离巽重重磕了三个头:“请先生成全!”
“如果她当时是真心求死,记起一切后仍旧寻死呢?”
“那我便跟随她一起奔赴黄泉,还这世界一个清明。从此天地再无变数,大明统一天下,薄谷死而无憾!”
“你究竟是什么人?”欧阳为他的坚定大吃一惊,坎离巽掷地有声:“绿夏至交,王翰越。”
记忆封存的时候绿夏尚在昏迷之中,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尚觉得精神疲惫。如今坎离巽守在一边,死活不愿意让绿夏昏迷,欧阳只能硬着头皮和绿夏解释自己原来是怎么封存了她的记忆。绿夏只问了一个问题,她说:“把记忆恢复,我就可以想起我梦中的人是谁了吗?”
欧阳说:“对,不过等你想起来可就不一定会再愿意想知道。”坎离巽在一边使眼色,让他不要多嘴,他走到绿夏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会很疼,不要怕。”
绿夏对他很有亲近感,点点头:“我不怕,我还挺激动的。”
坎离巽为她的坦诚感到好笑,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得到缓和,他坐在绿夏身边,赞赏道:“好孩子。”
欧阳运气施针,第一根针没入绿夏脑中时,她就已经疼得冒出冷汗。坎离巽抓着她的手:“疼就抓我,不要咬自己。”
绿夏看他一眼,把紧咬的牙关放松了一点,手上的力气试探性得加大,得到坎离巽的回应,她才放心地把全部力气都放在手上,直把他的手抓的惨白一片。
欧阳多年不曾用过这一手,此时敛声屏气,聚精会神,也许是年龄大了,施针到一半,手竟然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浑身湿漉漉的绿夏,提了提精神,不忍心半途而废。
施针进行了半天,绿夏已经彻底进入昏迷,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王翰越在自己面前露出欣慰的笑脸,便努力回应了他一个。
再睁眼,她来到一场沙漠里,自己一身红色嫁衣,坐在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腐的胡杨树枝上,看着蔚蓝的星空,上面有几颗零落的星子在闪光。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正在赶过来,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出现一对纸娃娃,红色剪纸,喜气洋洋。
场景一转,她回到了将军府,那天她刚刚吃了一碗奶酥,觉得很腻,便派人去街上买馄饨吃。顾瞒嫌街上的不干净,便让人连人带铺子都给搬了过来,老汉现场赶制,老太太闲着无聊,便随手剪纸卖钱的纸花。顾瞒觉得新奇,缠着老太太学,剪出了两个丑的只有人形的娃娃。他脸皮厚,指着牵手的娃娃说:“这个好看的是我,这个丑的是你。”
绿夏躺在椅子上,虚弱的紧,却还是忍不住和他争辩:“明明是你的眼睛比较小。”
顾瞒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啊,那好看的是你,丑的是我,我们手牵手进洞房。”
绿夏被他臊得脸红,当着众人啐他一句:“不要脸。”并把纸娃娃团成一团扔到了花圃里。
她明明那么嫌弃,晚上却偷偷跑出去把它捡了回来,随手夹在常看的一本书里,后来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
那两个娃娃在此刻突然蹦上心头,绿夏努力在脑海的记忆里搜寻着它们的踪迹,却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回忆了起来,也没想出来那本书究竟去了哪里。
她越想越烦,把那些事情翻来覆去地想,就是想不起来,正要放弃时,那两个娃娃突然又出现在手中。
她发现自己坐的那棵胡杨树正在静静地孕育出一座宫殿,宫殿里张灯结彩,到处挂红,她的顾瞒一身大红喜服,坐在高头白马上迎接一位女子。那女子十里红妆,一身喜服穿的清冷无比,眉目间与自己有七成相似。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拜堂成亲,眼睁睁看着他们喝交杯酒掀红盖头,眼睁睁看着他们放下红幔帐,她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滴血。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扑向那座巨大的宫殿,却撞在了厚厚的壳上,她努力地去捶打,去喊叫,想要得到顾瞒的注意,她要阻止他们,她要顾瞒看到自己,要顾瞒看过来,停手:“她不是我,顾瞒,你看我啊,她不是我,你误会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等你啊!啊!”
可是顾瞒一无所察,他的神色明明那么哀伤,动作却没有一点犹豫,他感知不到自己,他们的爱情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绿夏惊醒,她猛地坐起来,看到坎离巽和欧阳关心的神色,欧阳一向淡定,此时也忍不住谢天谢地:“小风啊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你再睡下去,为师都要废了自己的手了!”
坎离巽看她若有所失的痛苦模样,关切道:“绿夏你是不是不舒服?”
绿夏捂住自己的胸口,她张开嘴,呼吸了两下,才能说出话,她说:“顾瞒是不是成亲了?”
欧阳知道她这是恢复的差不多了,低声说:“造孽啊。”他转身出去,留给坎离巽来面对如今境况。坎离巽也没法直面绿夏,只能低头说:“就在昨天,他大婚的日期就在昨天。”
绿夏笑了,她看着坎离巽说:“胖子,你说,我好像一直都是那么倒霉。不,我一直都那么幸运,没有一点纠结的余地,上天一点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琇書蛧
坎离巽抹去眼泪,把感情和脆弱都抹去,他看向绿夏:“绿夏,王派我带来三十万叶家军,他让我问你,你回薄谷吗?”
“回,为什么不回?”绿夏双手抱臂:“夜熙为我们摆了那么大一盘棋,我们又怎么能不为他继续走下去。我不仅要回去,我还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叶舞风回来了。”
凤凰山脚下,一堆白鸽被一人手捧推向天空,顿时花瓣一样四散天涯。一时间,各大消息灵通这者都得到消息,叶家后人叶舞风率领叶家军异军突起,在大明东南长驱直入,打得大明措手不及。
新婚第二天,顾瞒正由宫人伺候着穿衣,有小太监慌乱跑过来,顾不得规矩,贴在顾瞒耳朵旁耳语几句。几乎同时,大太监领着圣旨宣太子去御书房面圣。顾瞒领了圣旨,站在原地良久,突然发疯,踢翻了屋子里所有东西,吓得宫人们四处逃命。早已装扮好的马宁宁跪在原地,面不改色,就算顾瞒砸来的花瓶中了脑袋,一张脸鲜血淋漓也不为所动。顾瞒还欲上前再踹,一宫女顾不得逃命,死死护住她,怕马宁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要赔命。
“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顾瞒指着宫女,气急攻心,竟然压抑不住喷出来一口鲜血,宫人们上前为他擦拭,顾瞒仰天大笑:“绿夏你好样的,你好样的!”
他等了三年没有一点消息,他刚大婚便天下皆知她的归来,这显然就是给了他一刀再在他的伤口上撒盐!绿夏果然恨他恨得入骨,隐忍三年,不惜出手就是天下为赌注,他顾瞒何德何能,能得这样本事滔天的女人青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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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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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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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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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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