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又过了两天,司徒瑾费尽心思地讨好她都得不到她欢颜,终于无奈地皱眉告诉她:“阿倾,你变了。”
变了。她确实变了,什么剥夺了她的快乐,让她没法子好转,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她还想要像从前一样欢笑,可是有些东西不允许。
苏倾以为自己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还要持续一阵子,没想到点燃她恐惧的事情来得这样快。
温容进泯北时正是午时。城守要降,兵马交接就在城门。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去凑热闹,一来迎新主入门,二来也去瞧瞧未来天子与传奇女将的模样。苏倾本来不想处在人群拥堵中,但是又着实想要尽早见到温容,只能和司徒瑾也随着人流走向城门。而尹袖则又一个人神神秘秘去找一个人,说是倾歌令最后的线索。
这日整个泯北城都苍凉得很,灰灰的城墙显得很是肃穆,北风猎猎,似乎能透过身上棉衣切到肌肤上去,在有力的风下,上面旗子的飘扬都像一种无谓的挣扎。
也的确是无谓的挣扎了。城外正是大兵压境。苏倾能想象到那些整齐的黑压压的人头与泛着银光的铠甲,这一切都凄艳得如同一首史诗。而温容就在这史诗的前头,美眷骁将,意气风发。
人声嘈杂地议论着,大约就是些顾奕清那边的战绩,可以听出他打得很顺利。不过天子跟程绘也不是吃素的,不至于让他太容易得胜。这些时日王师已经出了鹿洲,想来这支最后的军队也就是他得胜的关键,他们总要全力交锋一次,一战定胜负。
等他过泯北,夺凉州,下一步就是战王师,再然后,便是将京城元歌收入囊中了。
苏倾随着司徒瑾向前走,恍然想着他原来真要就要当上天子,又是一阵无可抗拒的悲凉,直到人群忽然骚乱起来才回过神来,抬头向四周的人指的方向看去。
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站在墙上。苏倾眯了眯眼,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那个被迫投降的城守了,他不是应该在城门口跪迎温容么,怎么跑到那里站着,难不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看向司徒瑾,他的智商显然更加跟不上,抱着手臂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人,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这边周围的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指指点点的,什么揣测都有。
于是苏倾又拽着司徒瑾往前挤了些,一直到城墙底下,以便看清这边的动静。
只见那城守在刺骨的风中呆立了好一会儿,俯视着他的城以及子民,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滑稽,又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悲凉。虽然相隔很远,可苏倾能清晰地感到这个男人的铮铮风骨——他不愿随波逐流,不愿接受现实,不愿妥协。可是不愿又如何,城内是被敌人迷惑的百姓,城外是强悍的敌军,这文弱书生像个笑话,甚至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他。
某一瞬间,苏倾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明明有那样深的坚守,却不得不被现实压得弯下双膝。她何尝不是如此?她与他,终究都要屈辱地从城墙上下来,丢盔弃甲。
可事情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发展。这个干瘦的男人突然在寒风中转了两个身,长发与胡须被风吹得飘舞,衣袖亦剧烈鼓动着。他手臂扬起,不知指着什么,步子踉跄着,重重开了口:“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他的语气渐渐加强,这一字一句刚劲有力,到最后已近嘶吼。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屏着呼吸看着这个已至穷途末路的人。他大可像所有的城守一样跪地投降,可他没有,当着新主的面前上演这样声嘶力竭的一通责骂。
最后一句落下,他最后一次面朝皇都的方向叩首,然后毅然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再没有力气去守护自己应当守护的东西,只有死。
这时候众人才开始惊呼,苏倾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只觉有什么忽然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张大眼睛看他从城墙上坠下来,砸在她面前,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巨大响声,鲜血四溅。
他就落在离苏倾一尺的地方,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躲避,唯有她僵立原地动弹不得。于是她就眼睁睁看见那个充满力量的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摔得粉身碎骨。他背着地,一落下来,身下很快蔓延了一片鲜红的血迹,滚烫的鲜血也溅出了很远,甚至溅到了苏倾的身上,似乎将她冻麻的手背生生烫出一个洞来。他的脑袋摔得稀烂,可是脖颈还是艰难地朝向元歌的方向,甚至手臂都指着那边。
苏倾浑身颤抖着。
司徒瑾摇着她急声唤“阿倾”,这才让她所有的意识回来。这时候看着鲜血向自己流过来,苏倾突然疯了一般地恐惧,向后退着,失声尖叫出来。
“别怕,阿倾,别怕!没事的!”司徒瑾扳过她的身子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效果。苏倾只是抖如筛糠,疯了一样尖叫着,死死抓着司徒瑾的衣襟拉扯,想要逃离却没有力气,只是慌乱地退后,再退后。
这像一种预兆。她害怕。
城门缓缓打开,领头的那人急急地驰马进来。这像是压倒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倾终于昏了过去。
*
也不知道噩梦延续了有多久。恍惚中那城墙上的人成了自己,总是重复那坠跌的过程跟落在地下那一刻的骨肉分离,鲜血四溅,死亡一遍遍重演,每一次都让绝望更深一寸。苏倾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
温容守在她榻前大半日也不见她醒,反而脸色越来越差,自己焦虑更甚,差一点要司徒瑾修书叫夷尘过来诊治,却收到提议:“你不如……先试着叫醒她?”
果然她出的任何一点事都足以让他乱了阵脚。温容这才试着小心翼翼地去叫她,犹豫片刻,握住了她的手,摇晃着,沉下声来:“阿倾,你醒醒,阿倾……”Χiυmъ.cοΜ
过了一会儿,苏倾的意识果然渐渐清醒起来,有气无力地缓缓睁开眼。
温容见她转醒,一直皱着的眉这才松开,握紧她的手:“阿倾,你怎么样?”
一旁被吓坏的司徒瑾也是长长舒了口气,心想怎么这丫头平时胆子不小,竟会被这个场景吓成这个样子?幸好她没事,否则他该怎么向温容交待?
苏倾睁眼就看见温容,听见他问话,再转眼打量了一下环境,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栈。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弯,只眼光讷讷地在温容与司徒瑾之间转了几圈,觉得口干舌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回答他。
见此情状,司徒瑾咳了咳,道:“你终于醒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妨碍他们独处为妙,便又开口,“天色已晚,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房了。”
说罢,便向温容告别,走出了门去。
这边温容见苏倾目光有些呆滞,松开的眉头重又敛起:“阿倾,你还好么?”他甫进城门就瞧见她在人群中尖叫,又昏倒在司徒瑾怀中,着实是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跃下马去瞧她。在人群簇拥中行进烦躁得不行,还未来得及走到将要驻扎的地方就将兵马都交给唐芙,自己急急忙忙地过来看她情况——万幸她只是受了惊吓。
这句话不问还好,一问就让苏倾心中五味杂陈,深叹一声,转过头去揉了揉额头。
温容一怔,随即想起她不愿他近身,讪讪地松开了她的手。
苏倾回过头来看他,低低说了一句:“不要走。”
他于是温声道:“我不走,”他理了理她被汗湿的碎发,问,“吓坏了?”
苏倾木木地点头,可怕的鲜血淋漓又回到脑海,让她整个身子一僵:“他……他就死在我面前……我当时动都动不了……”
“不要想了,”温容打断她,“已经过去的事,安心睡一觉,什么都忘掉,嗯?”
苏倾觉得那个让她害怕的东西似乎不仅仅是血腥的场面而已,还有很多深邃的东西她说不出来。这时候他陪在身边还好些,却又似乎在加剧什么……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词——饮鸩止渴。可是她不敢将这种感觉告诉他,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你陪我睡。”
“好。”温容一口应下来,小心翼翼扶她起来去沐浴更衣,将晦气去去干净,然后再如同从前一般熄了灯与她相拥而眠。这份安心的感觉很难形容,让他贪恋得不得了。
苏倾这时候在他怀里,心情却十分复杂。她真的是吓坏了,好似脑子里一根弦断掉,让她有了一种颠倒的感觉,他抱着她,可是她还是害怕,这恐惧简直无孔不入,或者说她的整个未来都是一个黑暗的无底洞,她第一次想到退却——
“温容,你会杀了我么?”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只是突然就到了嘴边。
温容愕住了,良久才艰涩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苏倾没有重复。
他喘不上气来,低下头想看看她的神情,却因为黑暗而捕捉不到她目光。只觉得心中又被一块东西被堵上……这是什么问题?!
“苏倾,你觉得我会杀你?”这个问题太让他心寒了。即便现在出了唐芙这件事,他从前对她那般心意也就一文不值了么?她到底怎么了?
闻言,苏倾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轻轻道:“我只是说说。”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他似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温容抿住了嘴唇,压抑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阿倾,你若是怨我,尽可向我发泄出来……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她这两次的反常让他不知所措,莫名的距离感更是让他不安无比。
苏倾听了他这句话,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声音有些沙哑道:“你也觉得折磨么?什么时候我们明明靠得这样近,却都不快乐了。”
“阿倾……”他的声音低沉,按捺着悲伤似的。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截然不同的生活与理想,要坚守的原则也多是对立的,这样两个人要怎么共度余生?从前我们只是相爱,却来不及思考,可能我们真的不合适,”苏倾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过分糊涂还是突然清醒,她真的受了刺激,整个人都消极起来。她皱起眉头,声音更低,“我们、我们……要不然……就……分开吧。”
“分开”这词一出口,又是心如刀割,泪水瞬时涌进了眼眶。
这下恐惧成功地从她身上散播到温容那里了。
温容听了她这一番话,觉得喉咙哽哽的,无法喘息的感觉愈发明显。他不怕她对他发火,哪怕打他骂他,再难听的话他也能接受,可是这时候她冰冷的分析着实让他慌张起来——最可怕的是她说的每一字都是出于理性,出于事实,都是真的。
“不行!”竟无从反驳,他拥紧怀中的人,怕她立时消失似的。他沉下声音来命令她:“你吓坏了,不许说胡话,睡觉。”
苏倾将眼泪忍了回去,没有说话,怕他听出她的哽咽。
温容却不安更甚,又开了口:“你已经是我未过门的王后,我们已经这样亲近过,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这话好像在对自己说。
苏倾被他的手臂箍得生疼,却忍着没有发声,只是以同样的力量抱紧他。她很清楚,他们的血肉已经长在了一起,要是分开只有切自己的一半给他,那该有多疼呢?
不知过了多久,温容终于冷静下来,低头问她:“阿倾,你在怕什么?”他的声音依旧隐忍着痛苦,“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她会这样,绝不止因为唐芙而已。
“我害怕……”苏倾害怕的东西很多,她头痛地想着,讲出那个噩梦的下半截,那个循环的故事。
听见她讲述,温容微微松了口气。这些事他亲身体会,自然比她考量得要早得多,也全得多。他不会容许兄弟相残的事再次发生在自己与她的儿子的身上。他安抚道:“放心,我已经有法子解决此事,你可以信我。”
他要苏倾当唯一的皇后,那个唐芙,即便娶进门,他也绝不会给她留子嗣。
这其实并未解决苏倾的全部问题,却也让她的孤独感消减了些。就像那时候她以为他没有为她王后之位考虑,可他其实早已布置好一切,他总是这样的。
想起从前,苏倾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如梦初醒般想,那时候她是如何想要得到他,后来他又如何真心待她,这样一程程走下来,他已经牢牢将她握在掌心,她真的以为自己还有后退的余地么?在这段感情中,她终究是卑微懦弱的那一个,飞蛾扑火也肯,委曲求全也肯。只要他一句话,她就怎么也逃不了了。
“阿倾,不要离开我。”温容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轻易就说出那句禁锢她的魔咒,“你是我此生唯一不愿放开的人。”
那么苍茫未来我便陪你去赴,不问是福是劫。
苏倾苦笑了一下,点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她抬头吻了吻他嘴唇,低低一句:“我怎么舍得。”
温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心中却仍旧有某种东西无法平息。但这时候也来不及细想,两人都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失却了所有力气与激情,只余淡淡温情促使着他们断续浅吻,交颈缠绵间,脑海中却都闪过一个念头——
一切都不一样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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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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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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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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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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