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郡覆灭,也就是这半月间的事了,但我倒不至于太狼狈。”温容清楚了她知道多少,便绕着她一缕秀发开了口,“我起兵后,程绘故意利用我在越郡的兵力差不多耗空了那边实力,只顾自己积攒力量,那时我便觉得他们貌合神离,留了个心眼。之后遣密探去秘查,许久才发现他知道我参与争夺,便有了与天子重新联手的意思。我从未料到他这种人能对自己坚持了十年的东西这样轻易地放弃,一度以为中了他们兄弟的计,几番彻查,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在朝中权谋运算全是真的。
但他着实有了归降的意思,只是暂时按兵不动,与沈昶兜着圈子罢了。
我知道他是在等,可我不知他在等什么。但我明白不论他在等什么,他都对此势在必得。天子总不会甘心叫我得了天下。这样一来,他们必定盟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知道越郡非灭在程绘手中不可,撤了在那里的军队以保存自己实力,然后去调查他此般缘由。
他做事向来干净,令我一度没有头绪。后来发现了他处处避着唐家军才觉其中端倪,八方打探,闻流言道他不愿与唐家军交锋的原因竟是他曾于唐家军习武三载,对唐将军有意。他还曾向天子请求过要他赐婚。虽说传言多为消遣,可也不能全不信。我自此着重调查这个,也折了好多密探在唐家军营。”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笑了一声,“那伐檀令主,倒真如传言所说,是个奇女子。”
“是啊,能让天子跟三王爷以天下博弈,怎会不奇?”提到这个人,苏倾有些好奇,兴致勃勃地转了转身子,“你探到了些什么?”
温容捏住她肩膀不让她乱动,重新开了口:“冯云与西弗门的顶尖高手亲自出马,在生死间走了一遭,才听到了她与贴身侍女的对话汇报回来,我方知晓,这个女子心比天高,受到天子与程绘两人青睐,却没一个能入得了她眼。那时她大约也是怕程绘真成功要挟天子,让他逼她下嫁,十分烦躁,用兵也鲁莽起来。”他扬起了唇角,饶有兴趣道,“这样刚烈的女子,我还真想瞧瞧她被那一纸诏书激怒的模样。”
苏倾听了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眯着眼想了想,恍然大悟,激动道:“啊,我知道了,促成天子下诏指婚的是你!你利用程绘不惜一切躲避唐芙的军队,而唐芙又十分急躁的情形,下足了本败了她一次,令天子感到危机,不得不下诏,是不是?”
温容抿了抿唇离她远些,才开口道:“是,我为了败唐家军一次,可是费了许多功夫。”
看清了天子与程绘交易唐芙联手是迟早的事,他索性变被动为主动,震动唐家军这张王牌给天子敲响警钟,让这件事来得更快一些,提前真正交锋的时间。免得到时候自己因为参战过久兵力损耗太大。如今加上及时从越郡撤回的部队,他的力量保留得尚可。
这样一来,两边的实力虽然仍旧有差异,他难免占下风,但也不至于力量太过悬殊,毫无回天之力。如果说原本他应当必败无疑,那么如今他便有了四成胜算。
苏倾想了一阵子,问他:“那你下一步该怎么办?”
“赌。”温容眯了眯眼睛。
“赌什么?”苏倾歪了歪头。
“唐芙。”于是温容淡淡道。
唐家军虽已不是当年的绿林军,可以随意脱离旧主投向下一任天子,但它胜在那份独立。唐家军效命朝廷,却不编在朝廷的军队当中,听命于伐檀令,只是掌握着伐檀令的唐将军,只听天子命。而一旦他能将唐芙收用,断了那“听天子命”的联系,那么整个唐家军都会轻而易举地随着伐檀令过来,到时候胜算就有大半了。
苏倾捏着下巴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你是想……利用唐芙不愿遵循圣旨下嫁的心理诱她投诚?”她思忖,这边唐芙正征战沙场为天子卖命,几天后,却会突然收到要嫁给程绘的命令,不窝火才怪,趁着她这种扇扇风点点火,倒还有点机会,但是忠诚如唐将军,真的肯叛变么?
“是,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他于是答道,然后看穿了她心思似地补了一句:“但这法子成败只在她一人心思,所以说是‘赌’。”
“即便是赌……”苏倾皱了皱眉头,道,“你有几成把握?”
温容摇摇头,诚实道:“我只是将能做的都做了,她作如何想,我不知道。”
“哦?你做了些什么?讲给我听听。”苏倾饶有兴趣地问,又补上一句,“我们都是女子,让我来猜猜她的心思。”
温容轻笑了一声,道:“唐将军的心思女子怎么猜得到……真该叫尹袖来。”
苏倾一听就笑了——他什么时候学会跟她一起背后损尹袖,说人家不是女人,原来他表面对她处处忍让,心里也发牢骚的。两人坏笑了一会儿,温容才清清嗓子:“给你说女子该听的,”他笑吟吟看着她道,“纳贤才与求美人是一个道理,最重要的自然是让她看到你的好处,以己之行悦其之心,最好再能让她清楚看到旧主与新欢的差距,你说是不是?”
苏倾转着眼睛琢磨他话中的意思。这样说来,他是有意向唐芙展示过他的好处了,她想了想,想起从前是听说他险些将唐芙俘虏的,他肯定是在这个上面下了些心思。而逼天子下诏,就是故意让唐芙对那边失望,更加动摇她的心。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你当初故意打败她却又没有杀她或将她俘虏,而是放了她,是为了叫她感念你的恩德,在这个时候,天子若让她寒心,两边一对比,你再给她暗示,她就会摇摆了,是吧?”
“聪明,”温容于是又开了口,“算起来,馥野之战我其实是败了,只是他们传言我得胜而已,因为我擒住了唐芙。”他顿了顿,道,“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她,而不是胜,所以我做的只是不计损失地针对她一人。那一战我损耗巨大,但不负所望,终拼尽了全力将她拿下。那时唐家军并无很大折失,只是她唐字军旗一倒,军心大乱,才让我的部队得以全身而退。
我与奕清演了一场戏。我在他将她从马上击落之时拦下他,说唐将军如此旷世奇才,不该死于马失前蹄。
那女子真是傲,死到临头也不求饶,只是冷冷一句:‘我不是马失前蹄,而是败给了你,你不必假惺惺。这是我唐芙第一次败,亦是最后一次。’说罢就要挥剑自刎。
我于是再次拦下她,问她可愿归降与我。她自是不愿的,我清楚这一点。
然后奕清便作势要处死她,我再次拦下,叹道罢了,自古英雄总惺惺相惜,本王更是惜才如命,断不会看着如此骁将死在自己手里。再说,本王若欺负你一介女流,总归不光彩。
我就这样放了她,是为欲擒故纵。之后程绘回京,我又着人四散流言:‘天子对唐家军大失所望,觉得它再无用处,就将唐将军拱手送给三王爷’,我保证这些话,字字都传到了她耳朵里。这于唐家军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说到这里,温容停了下来,转眼问道,“你说我做了这些,收用她的把握会有多大?”
唐芙素来自诩天下第一,此次战败,她想必感到了未郡这边的强大,对温容敬贤不杀之恩亦不会没有感触。而按她的性子,先前一定坚信自己可以平乱,一腔热血却因为程绘的躲闪无用武之地,这时候又被泼了这样大一瓢冷水……她从生下来到现在,恐怕还未曾受到过旁人轻视吧,自尊心肯定受伤。这样一来,可不就有了强烈的对比?
一切只等天子的诏书真正从元歌到了这里,瞧唐芙还能不能坐得住。
他总是这样,即便有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也能在最快的时间一步步恢复有条不紊。苏倾在心里叹了一通他的高明,往他怀里钻了钻,夸赞道:“你好厉害。”
温容很喜欢她的夸奖,就自得一笑,毫不谦虚道:“那是自然。”他若不厉害,拿什么来许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听了他这番分析,苏倾安心了许多,先前一直笼罩在心上的阴霾也散了去,整个人都轻松得很。这时候又想起他刚才说那句“纳贤才与求美人”来,回想从前,抬头道:“你以前是不是就这么算计着想把我从司徒瑾手里抢过来?”
温容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个,顿时感到头痛,咳了咳,一时语塞。
可苏倾一旦提起就绝不会罢休,笑个不停:“我想起来了,当时你就老利用自己聪明让我觉得司徒瑾笨,他虽说不聪明吧,但也没那么傻,可是活生生被你比得跟白痴似的,搞得我现在都觉得他脑子不灵光,哈哈哈哈,怪不得我当时看谁谁都不好,就觉得你那么迷人呢,原来你一直在投我所好,温容,你故意勾引我!”现在想起来,她怎么觉得“欲擒故纵”这招他都使过呢?
温容觉得没面子的同时,又好气又好笑,反驳道:“你说你在初见我时就已经钟情于我,我怎么就‘勾引’你了?”
“你混淆概念!”苏倾继续笑,“你当时又不知道这个,我追你你都没感觉,所以你就是勾引我!”
温容扶额,再次无语,只能任她笑得前俯后仰。过了不知许久,苏倾也不知是笑够了还是终于想起要顾及他的感受,总算停了下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道:“好了,你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我不烦你了,好好睡吧,”她松开他,道,“早上见。”
“早上见。”这句话答出口,却是一番踏实无比的安心之感,让他不由莞尔。
苏倾钻出他被窝,回到自己床上去。夜色温然,两人同时合上眼睛,唇角带着一抹浅淡笑意。
此时,帐外,寒风飒飒。
“……这就完了?”xǐυmь.℃òm
“老大,我们在这儿冻了这么久,就听到这些公子成天跟将军交代的东西?!”
“这女人觊觎公子美色这么长时间,竟然甘心放弃!”
“呸,公子的定力要不要这么强!”
“发誓再也不拿这丫头打赌了!”
“又被坑了!”
……
黑衣人群情激奋地交流,打着暗语的手指都是颤抖的,在朔风中如同几只沧桑的大乌鸦,怎么看怎么悲凉。
只有淡定的冯云露出一个贱笑,伸出手来:“少废话,你们几个,乖乖把钱交出来。”
夜风无情,几张常年带着面具的脸上,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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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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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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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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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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