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之停了下来,对她笑了笑,拱手:“大恩不言谢,你对我的帮助,我一定会永铭于心。”
李秋痕听见他的告别兀然有些慌乱,捏了捏拳头,终于开口:“你、你真想要我和你在一起?”在他走的前夜他曾问过她,愿不愿和他一起离开。她的回答是不行。药王谷的弟子,不能涉入凡尘。可如今真到分离时刻,她竟忍不住再问出这句话。
温仪之听见她此言,突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卑鄙之人。他自问这一生从来没有负过谁,更不会损人利己,可是为何,对着这样天真单纯的女子,他竟能做出如此令自己都羞耻的事?他仅仅是想到,她医术高超,若能当面瞧瞧陆兮,或许她还有救,就是因为这一个可能,他竟向她开了口。
他何尝不知她对他心意,可是他竟没有及时拒绝。他何尝不知她要出这药王谷,百毒侵身之痛,生还的几率都寥寥,可是想到那个沉睡的人,想到那句“你一放开,我就要死”,他竟控制不了自己自私地想,若她真能到襄阳府见到陆兮,她会不会能治好她?
他的目光躲闪着,恍惚中竟听见自己仿佛不受控制地答了:“是。”还不等他的理智发挥作用,他内心蛰伏的东西已经先他一步发出了声音。他才知道,为了陆兮,他竟真的什么都能做出。
李秋痕听见这一声,捏了捏拳头,抿唇良久,道:“你等我。”
温仪之怔了怔,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只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逃也似地转身离去了。
*
温仪之离开的第八日,师父回来了。
听见这个消息,李秋痕第一个去寻他,师徒一相逢,却无太多言语,李秋痕“扑通”一声跪倒在这个育她长大的人面前,深深拜下去。
“求师父放徒儿出谷。”
夷尘愣住了,半晌才问:“你,为何要出去?”
“去寻一个人。”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夷尘皱起了眉,深叹一口气:“即日起你给我闭关三月,好好想清楚值不值得,若到时候,你还想出去,那么百毒蛊便为你布好。你可明白?”
“徒儿明白。”李秋痕深深地扣了一个头,笃定神情丝毫未变。
*
整整三月的寂静。李秋痕出关的时候已是冬季,那时正落第一场雪,整个药王谷生机已荡然无存,只有天地间一色的白,干净清冷直入人心。
这些日子,除了给她送饭的师弟之外,她谁都没有见过,除了那个温仪之,她也什么都不曾想。师父留她闭关是让她想清楚此番究竟值不值得,她觉得是值得的,只要能再见到他,什么都是值得的。
夷尘立在她面前,不用听她开口就已从她神情中看出回答。他看着这个徒儿坚决的模样,伸手为她理了理肩上长发:“为师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秋痕,永不后悔。”
百毒侵身。那样肃杀的寒气中,师弟师妹们静静地立着,看着毒蛊浸渍的浴桶中的人,忍不住眼眶湿润,可李秋痕却始终是笑着的。
那份疼痛刻骨,好像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焰细细灼烧过一遍,然后再被寒铁划得鲜血淋漓,再用极浓的辣椒水浸泡。五脏六腑亦似乎有着虫子啃咬,痛感钻心。李秋痕闭着眼睛,不到须臾便冷汗淋漓,之后忍不住大叫出声,口中却没有一点屈服的话语。
药王谷将其称为脱胎换骨,就像身上骨肉一层层脱落,骨头碎成粉末,而后再一点点长齐,从此后,生不为药王谷人,死不为药王谷魂。
即便在她极痛的时候,李秋痕也觉得是值得的。她想起那时他提过的“情”,她从未觉得那种向往离自己那样近过。这种疼痛是必须的,像是一种交换,一种献祭。她愿意为他脱胎换骨,涉足凡俗。她告诉过要他等她,便一定要找到他。
在百毒蛊中,忍受不了痛苦的人便会死,还从未有过一个人能顶着痛苦活下来。李秋痕是第一个。
她一直挺到三个时辰到了之后,被从木桶中拉出来的时候才不支昏倒。所有在场的人都记得那刻,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了他们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李秋痕醒了之后,夷尘给她配了最美的衣裳,最好的马,以及自己最珍贵的那一把“青黛”,风风光光地将自己徒儿送出了谷去。
——“经百毒之后,你最多还有七年寿命,秋痕,你定要将这七年活得有声有色。”
*
温仪之没想到她真的能出药王谷。彼时一骑白马踏雪而来,马上仙人般的女子拢着一袖梅香停在他面前,笑得得意洋洋,而他愣在了原地,也不知心中对她久怀的那份愧疚之感该是消减还是生长,总之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忽而感觉心中一块寒冰融化了似的,整个人都因着那拢梅香而愉悦起来。
直到她一跃而下站在他身前,温仪之才回过神来,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抱住。
“温仪之,我终于又见到你。”怀中女子欣喜的一声,却让他瞬间清醒。她原本对他有意,才肯来追随他。可他心中,却只容一个陆兮。
温仪之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将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子轻轻推开,一本正经说道:“秋痕,你既来了,便随我去瞧瞧我娘子的病情罢。”
李秋痕呆在了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温仪之被她的目光看得无地自容,捏捏拳头,终于还是没让自己卸下漠然的神情,垂眼低声说了句:“秋痕,是我对不住你。”
李秋痕突然觉得在百毒蛊之中那份钻心疼痛又回到自己身上,让她整个脑子都轰鸣起来。她定定地看着他,只是沉默。
两人默然对峙良久,温仪之看见她手中紧握的那柄宝剑,突然闭眼跪在了她面前。
“你若恨我,尽可将我性命拿去,只求你,救救我的陆兮。”地上的雪寒得彻骨,冰冷的雪水透过衣裳侵入他的肌肤,男子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李秋痕任他跪着,想让他也分享一下她的痛楚,可忽而想起他掉进谷中来的那一次是伤了腿的,终究才不到一刻,便忍不住带着叹息开了口:“起来吧,你的腿不能承受此般寒意。”
温仪之惊愕地张开了眼,身子却似乎不会动似的,只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女子。
李秋痕又轻轻叹了声:“救死扶伤本为医者己任,你实在不必以命相酬,”然后拂了拂身上的雪,淡淡道,“带我去见陆姑娘罢。”
那个叫陆兮的幸运姑娘生了一张俏生生的可爱面庞,可惜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了许多年的人。她便是他眉间忧愁的来源,是他所有情意之所托。李秋痕带着羡慕一遍遍看着榻上的人,不用拿脉,心里已十分清楚她中的是什么毒,亦十分清楚,此毒无解,除非……
她看了许久,才抬头问他:“要解此毒,需七年,你可等得起?”
温仪之重重地点下了头。
*
李秋痕的讲述至此戛然而止。苏倾听着她声音愈来愈微弱,最终落下最后一个音节,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下一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却发现她已然闭上了眼睛,配着这苍白面孔,这模样竟像是死了一般。
她一惊,连忙直起身子来探她呼吸,才大松一口气——她还活着,只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她慌忙摇了她几下,却得不到回应,一时间又乱了阵脚,不自觉就开口叫起来:“温容,温容!”
这时已经是凌晨时分,温容却来得极快,在她叫出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推门走了进来,急急到了她身旁,看她无恙才松了口气:“怎么了?”
“你看她,”苏倾皱起了眉头,“她晕过去了!该怎么办才好?”
温容这才看见她身旁被被子裹着的女子。这个传闻中的药王高徒此刻竟虚弱至此,他蹲下身子看她,亦敛起眉头,微转头道:“你在她身上找找,她既是医者,必知自己症结,自己也会随身带着药。”m.xiumb.com
苏倾这才冷静下来,果然在她身上找到一个小瓶子,倒出其中的药丸给她喂了两粒,见她还是不醒,觉得让她在地上坐着也不妥,将目光投向温容:“你还是把她抱上床去吧。”
温容看了看地上的人,生硬地说了句:“你自己来。”他可不想碰这个陌生的女子。
苏倾只好怨念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女汉子的一面,把地下纤细的人横抱起来,一边搬一边想,原来古代人真的是连这种碰触都要禁忌,他一直对她没什么顾忌的样子,否则她都要忘了这些僵化的条条框框了。
温容在旁边看着她轻手轻脚地安顿好李秋痕,两人并肩向出走,他开口问她:“她可同意救陆兮了?”
提起她讲的事,苏倾又觉得替她难过,怏怏地垂下眼:“她说她救不了她。”
“不论如何都当试试,”温容道,“拿走她的剑,明日就可带她回去。”
“不要,”苏倾低低地恳求了一句,“我们等她醒来,将事情问清楚再说,好不好?”
温容转眼就看见她期待的神情,无奈地问:“她同你说了什么?”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打动。
“我可以向你讲,”到了黑暗的走廊上,苏倾顺势挽住他手臂随着他走,又想起他估计为了能在她叫他的时候第一时间赶过来一直都没睡,抱歉地问他,“你困不困?不然我明天告诉你吧。”
“我不困。”温容摇摇头,心想她这种人,若把话存着不向他说,恐怕是要抓耳挠腮到天亮去。
果然,听到这句话,苏倾立马应下声来:“好,那我们现在就回房间,我讲给你听。”
温容想到要与她在夜里共处一室,有些不自然,但想到她总是坦然的,也就应了下来,想着她总是想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这一点他倒是很喜欢。
不过显然他高估了苏倾的体力,他以为她问他困不困,意思便是自己不困,没想到进了屋子,两人并排坐在椅子上,才讲了一半,她声音就越来越低,还没来得及问她要不要歇着,她的头就靠在了自己肩上,呼吸沉沉的,明显已经陷入了梦乡。
温容无奈,试着动了动手臂想摇摇她肩膀,却让她失去重心,掉进他怀里。这时候他的心跳瞬间变得极快,竟有些不知如何动作,僵了一会儿,想抱她上床去,却被她先一步拥住。
“温容。”她口中喃喃着,“不要再离开了。”自从他上次离开后,她在梦中总是害怕的,怕事情重演,怕一觉醒来,他又向上次一样不辞而别。
温容听见这句话,心又是一紧,低声问:“你说什么?”却没有听到回答,这才知道她是在梦呓。她竟在梦中叫他不要离开,难道她对他上次不辞而别并不像她变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忽然感到了一种阔别的温暖,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了她,用衣袖将她覆住包在自己怀中,看她睡得香甜,不由扬起了唇角,眉眼间尽是温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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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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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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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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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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