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母亲简陋的职工宿舍中,她吃了药,静静地躺在床上。
床头堆满了瓶瓶罐罐,对面的双人床上整齐地码着杂物。阳台有一个小灶。
虽然环境很逼仄,但这是学校能给出最好的待遇了。
允许带着一个病孩子上班,特批了单独的房间与设施,已经是一种仁慈。再奢求更多,就是受害者的贪婪了。
不过,原本这一切可以结束的。
母亲因压力而憔悴,但她还年轻。如果没有发生任何异变,不出意外,她说不定能放下一切担子,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
但因为她在,这一切还不能实现。
本来她已经死了。
因经济原因被迫中止的化疗,曾将她摧残的身心俱疲。高额的化疗费、药费、住院费将母亲压得喘不过气,但仍竭尽所能地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她从学校借来一切她想看的书。学校没有的,就去更远的市图书馆。
可两个人所追求的却是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求生不得,一个求死不能。
阮香的生命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强韧。她早已心如死灰,做好了在漫长的时间中等待自己生命消逝的觉悟。
可愈是鲜嫩的幼芽,愈充满倔强的力量。
这副身体就是不愿意死。
即使死去了,她其实,也并不甘心。
人间的确有许多美好的事,书都告诉她了。无缘一一体验,只是诸多遗憾之一。最放不下的,还是不得不为自己痛苦买单的母亲。
如果死后仍然能有观察人世的眼睛就好了。
如果这个选择能让她走出来就好了。
如果意识是不灭的就好了。
母亲也是个倔强的人,她从不肯放弃任何生的希望。这一点,她也知道。
所以要由她自己来放弃。
当阮香的瞳孔闪烁出紫色的光斑,那时,引导者还颇为意外。
“我以为会是自然类的能力。毕竟,我见过的病人都是如此。”
“我不是为了活着才许愿的,否则我也不会选择死。”
“你好像在看着更遥远的事。”
“因为当下我什么也看不到。”
脑子里浮现出过去的事,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一片昏黄的光景。
来了。
熟悉的茶点,温热的饮品,还有那张让温柔凝固的脸庞。琇書網
她——不,它又在召唤他们。
这一次,它要他们做出选择,做出明确的答复。
“原本是不必要的,但是”她慢慢地说,“你们之中,有人与叛世者有过接触。”
阮香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
虽然这个话题有些令人惊讶,但莫景辉还是冷静地说:
“但这不代表……谁就会投奔他啊。”
顾迁承摇摇头,吹了吹杯上袅袅的热气。
“经过系统化的评估,如此放任,你们中会出现与叛世者达成交易的人。”
“这不公平。”
说这话的,是一个女声。阮香放下杯子,寻找声音的源头。
竟然是叶吟鸢。
雁沉轩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惊讶,那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不像是首先发出抗议声的人。
“这的确不公平。”命运能力者附和说。
顾迁承没有回话。
“在回归现世之后,相信有不少人发现了”她接着说,“我们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或许是为了方便,你好像限制了我们对自身的记忆。”
这时,陈悉也开口了。
“你让我们做出选择,却不给我们评估选择风险的条件。这是不是的确如她所说——太不公平了?”
七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顾迁承,他们在等待她的回答。
面纱下,引导者白色的瞳孔若隐若现。
“如果拒绝归还,相信你们之中,是存在能为此寻找叛世者帮助之人的。”
“你知道就好。”向来不爱开口的场力守护者默默地说。
“扣押这部分记忆是有原因的,它们会影响你们在世界塔之战中的发挥。不仅是你们,任意一届献祭者,都是如此。”
“今非昔比啊,我的朋友”莫景辉皱起眉,“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却又要我们现在做出选择。这不是蒙住人的眼睛引路吗?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我们领到绝路上去。”
茶桌上响起一片赞同声。
顾迁承不紧不慢地饮下茶水,似乎这句话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并没有说不还”她放下杯子,“但,不会直接全部归还。”
“怎么,还打算分期付款?”
雁沉轩嘲讽着。周围传来几声附和的冷笑。
“你们每个人,都会在今后得到一把钥匙。但,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钥匙,而是一个比喻。当你们接触到与自己二次死亡原因有关的某物,就会激活沉睡的记忆。到那时,再改变你们的立场也无妨。钥匙是客观存在的,我不会、也无法故意让它们在无可挽回的时间出现。这样一来,你们觉得如何?”
“我先声明一点”阮香忽然举起了小手,“不论在任何的时间地点与事件,我永远保持绝对中立。”
“我相信你。”面纱下,顾迁承露出了朦胧的笑意。
氛围很安静。
“以表诚意,我再说出一个客观事实”她放缓了语速,“还记得么?你们所有人的生命,都是用余生来还的。”
所以?人们面面厮觑。
“因而每次使用能力时,都在消耗你们的寿命。”
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叶吟鸢的手僵在半空,椅子前,是满地瓷杯的碎片。
但这声响并没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他们被更加可怖的事震慑住了。
这意味着,所有人的死,所有人来到这里,所有人走到如今这般地步的原因——都是因为在第一次自杀后,在现世过量使用了自己的力量。
先前引导者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一点他们能肯定,因为引导者没必要删除这部分记忆。
也就是说,如果一开始他们就得知这件事……
他们就不会坐在这里。
也不会被迫做出抉择。
并非所有人都是那副惊诧的面孔,也有人似乎早就推断出了这件事。
莫景辉打破了沉默。
“你该不会觉得,现在充满诚意地告诉我们,我们就会帮你了吧?”
“不”顾迁承摇摇头,“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的交易条件。”
叶吟鸢回过神,直起腰,准备仔细听她接下来的话。
“如果你们忠于塔的指令,那么在今后行动中所消耗的一切能量,都由世界塔来支付。”
“那样不会加速塔的衰竭吗?”陈悉紧跟着说。
“会,但”她顿了顿,“这是没办法的事。现世是塔的法外之地,需要更多的手——也就是丧钟的使者。”
“我加入!”
最先站起来的,还是叶吟鸢。
真让人不可思议。
震惊之余,莫景辉在一旁拉扯着她的袖子。
“三思啊。”
“可我会死!”
她的行为,与她的说法,都让人始料未及。
“你、你再好好想想?”莫景辉皱起了眉。他认为,她不像是会进行冲动选择的人。
“怕死是人之常情”命运能力者的语气有些微妙,“本来就是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便利,谁会甘心就这么还回去呢。”
这声音很温吞,又很婉转,像一抔在高脚杯中晃动的、香醇的红酒。
她是一个成熟的女性。在七个人之中,她的年龄或许是最大的,但若以人类的生命作为度量标准,她仍然年轻。
命运能力者,绯针,是一位赌场经营者。
也是当地知名的黑帮女首。
她有一头引以为傲的过腰长发,发丝十分柔软,烫着卷,有着飘逸的质感。那头发曾染成酒红,又染回黑色,使其在不同的光线下能呈现出色泽不同的光斑。斜刘海下是一双微翘的狐狸眼,睫毛卷翘,脸上总是化着浓淡恰好的精美妆容,嘴角还缀着一粒美人痣。
是会让所有异性为之倾心的容貌。
也意味着危险。
她就像狐狸一样狡黠多疑,却运筹帷幄。
这点其他人在世界塔之战中就领教过了。
“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啊。”莫景辉如此说着,却因无法反驳而露出苦笑。
“万一有什么苦衷呢,是吧?”她笑了,“你若也觉得不甘心,你也可以加入呀。”
“女士优先。”
“好啊。”
说着,绯针举起了手。
叶吟鸢失了魂一样,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雁沉轩的心情十分复杂。
对有利情报的掌握,让他归属于世界塔,是不错的选择。但那样势必会远离和平安逸的日子。这对他而言本是无所谓的,但他却下意识地考虑了叶吟鸢的选择。
她正好也要成为丧钟使了。
可打心底里,他不希望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这样不行啊”莫景辉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她,“不是说过,好好生活就可以了吗?你可以不去使用,这样就……”
“我没办法。”她的语气有点绝望。
莫景辉隐隐猜到了原因——或许与自己是相似的。
“绯针女士不也说了吗”雁沉轩忽然打断他,“你不甘心,你也来啊?”
说罢,他举起了手。
莫景辉有些失望地用双手掩住脸。
-tobecontinued-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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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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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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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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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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