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吕单下令推范璧于正午时分在内城城门处斩首示众。
已经从后位坠入庶民的范潇与自己六岁的孩子吕执也于这一日被送离昌德,前往塞北极贫瘠之地。
路过市中心时,范潇红着眼框不忍去看,可那些民众的欢呼声还是刺痛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抱紧自己的孩子,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了。
冯夫人已然疯癫,却也被当作从犯论处,判处无期。
吕梁封作庆王,赐府宫外。随和如他,只将老实善良的宁月从浣衣司带了出来。至于桑榆,梁妃失势时便使了手段调离它处。此时新皇登基,需要扩张后宫,她便挤破了脑袋成了皇上的一夜欢愉,后来落得个才人等级便没了后续。
吕梁的庆王府与赵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赵嘉栩只在万事落定后去过一次,将二凤殊死搏斗的事情告知了吕梁。
吕梁倒也淡定,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只是眼框红了些,转身去拨弄窗台前鱼缸里的鱼。
他道,“她也算是保护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了。”
赵嘉栩淡淡跟吕梁提起一桩忍冬曾经跟他提起过的旧事。“玄毅大师还是本人的时候,曾见过一次二凤,说她命格上乘,红鸾星动迟。”
那句“帝王妻”被赵嘉栩巧妙的遮掩过去了。而当中值得探究的一个“迟”字,原来不是时间或早或迟,而是说,她在有生之年等不到的意思。
吕梁聪颖,品出这话中意思,道一句,“这约莫是世间最迟的一种‘迟’。”
平息战火后,赵嘉栩被李策揽入麾下,却只任了一个从五品官职——司门司郎中。而任这一官职的原因只有一件,他要完善大蓟的人口普查制度。
严如与何桉也趁这段时间一齐登门看望赵嘉栩。
严如还是那个严如,他是来道别的。
他道,“左清月如今失了心智,我想带她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这样,至少哪天她忽然恢复心智,也还有活下去的力气。讲来,左清月灭了严家,造成六部惨案……”严如说话的语气顿了顿,“也是因为严家伤害了姐姐。如果是我,也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杀他。只是,造成那样的后果也是她没能料想到的。她失去姐姐这个朋友后,便再没有了朋友。她的愧疚与心事从不被外人知道。就算在最后做出了那样的事,大概是她的意志已经撑着她走到了崩溃的边沿,想要解脱了吧。”m.χIùmЬ.CǒM
赵嘉栩有些许遗憾,“你最想做的事,不做了吗。”
严如最想做的事情无非报效家国。
“做!”严如很坚定,尽管在经历这些事情后,他最初的内心仍然没有改变。“只是,我想先将左小姐安顿好。等我再回来时,一定跟在嘉栩哥身后,那时候还请嘉栩哥不要嫌弃阿如。”
赵嘉栩笑容浅浅,也许是他年长严如许多,这些旧部遗孤对他而言,竟然也亲如手足了。
“正好,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派出去的官兵找到褚正了。”
找到褚正也完全是因为随着人口普查制度的落位优化,这个从围剿中捡回一条命、想着混迹人间的神医终是无处可避,差点被黑户处理。
“真的?”严如双眼放光,“褚大哥安然活着?”
“唔。只是,他怎么也不愿再踏入昌德一步。”
而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眉间甚至有些许忧愁的何桉,此时已是皇子身份,前不久才被封做静王,可能他太过于脱缰,才取此封号。
不过何桉对这个“静王”的头衔一点也不在乎,原因是他亲娘不愿入宫,他也算是被强迫的了。心里不免郁结,可又身不由己。
他不喜欢待在四面高墙的皇宫之中,只好常与严如一处,只是严如要走了,那是他仅此唯一可聊得来的朋友。所以,他想让赵嘉栩劝严如留下来着。只是赵嘉栩却这么放任他离开了,何桉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于是索性,就赖在赵嘉栩身边。
他说,“嘉栩哥,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让我留在你府上,管它做个侍卫还是随从,我都行。”
白悯在一旁打断他,“静王,你忍心跟我抢饭碗?”
何桉一想也是,快要哭出来了。
总之,他现在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既不想让母亲难过,又得防着皇上的威严。不然一个不小心,脑袋跟身体就分家了。
这一年除夕,诺大的赵府冷清极了。
孟重阳一早就回来了,他在石壁内将被损毁的小屋重新修葺了一番,三个多月的时间便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此刻,他与孟晁在张灯结彩的院落里,开心的带着盼儿玩。
赵嘉栩整理房间的时候无意翻出孟忍冬去年除夕剪的窗花,被凌乱的放在盒子里。
他端着那盒子走到院子里,孟重阳看见那盒子里的窗花,想起去年除夕与孟忍冬一起剪窗花的样子。
他走过去,道,“这些,你要怎么处理?”
赵继续捻起一枚小像,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梅树,“挂在树上吧。”
盼儿在孟晁怀里,伸出小手想要那小像。
赵嘉栩莞尔,将小像拿给盼儿,“你看,盼儿也觉得这个决定很好。”
孟重阳点头,“我帮你。”
赵嘉栩点头。
日上三竿,吕梁带着阿冷过府拜访,见他们老小其乐融融,挂了满树小像,与梅花交相辉映,喜庆又情深。
赵嘉栩看见吕梁到来,亦是高兴。
彼时的二人为了避嫌,倒也不像那时形影不离了。吕梁整天就养养鱼,喝喝茶,将闲散王爷这个名号贯彻到底了。赵嘉栩则每天就盯着各地官员,大力促进实名登记,这一举措闹的整个大蓟鸡飞狗跳,还抓捕不少在逃多年的罪犯。
吕梁笑着走过来。
他看上去脸色红润了不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长命锁,递给赵嘉栩,“给孩子的祝福。”
赵嘉栩接过长命锁,手指轻轻捋过锁上繁复的纹路,道,“吕梁兄,你是来蹭年夜饭的吧。”
吕梁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以前。
他摸了摸鼻子,笑了,“不行?”
赵嘉栩看着他,目光诚挚而淡然,“随时欢迎。”
到了傍晚,天空落下雪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赵府的小厮刚准备关门,就听马车嘶鸣,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
小厮关门的动作停了停,见马车上一前以后跳下两名少年,走在前的一袭红衣,跟在后的一袭蓝衣。
红衣少年兴高采烈,冲着门缝里的小厮道,“小兄弟,快去通报二表哥,就说应天沈氏兄弟前来拜年。”
蓝衣少年焦虑的在后面按了按眉心,“云思,不得无礼。”
其实就在昌德宫变之后,沈氏兄弟听闻了旧部变故,十分担心二表哥,而后,他们竟然得了沈歙的准,可以在完成学业后去昌德小住。两兄弟十分高兴,沈云思为此还挑灯夜战,在学业测试时拿了个前三甲。两人处理完学末课业时,离除夕仅仅只有五天不到,于是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
与此同时,赵府的南院院墙之下忽然在夜里传来“哎呦”一声。
除夕之夜,府里人大多回家过年了。
独自巡查的小厮听到这声,蓦地想到少夫人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翻墙过府的。
于是连忙去通报少爷。
等赵嘉栩如一阵风似的赶到那的时候,却见静王何桉揉着被扭到的脚腕一瘸一股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那年孟忍冬翻墙时强下尚有一条猎犬,也只是磕破了额头。而如今,这面墙下连一株花草都不曾有,何桉却在平地里扭伤了脚。
小厮叹息一声,上前扶住他。
原来今夜宫里寂寥,何桉耐不住思念母亲,便依托护城河偷偷出了宫。
只是他无处可去,能想到的去处只有赵府。可惜他不想招摇,便借了孟家的道。
听完缘由,孟重阳默默上前,准备揍他,被白悯眼疾手快拦下了。
不明所以的何桉直往小厮身后躲,嘴上还高喊着,“孟重阳你以下犯上。”
孟重阳脸更黑了。
回花厅的路上,那个小厮趁着众人不注意,将那年翻墙事件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何桉。
何桉才恍然明白孟重阳的怒意来源。
只是,能将沉稳老道的孟重阳激的动起手来,何桉绝对是个人才。
除夕这顿饭,在意外之客接二连三的到来,倒显得没那么孤寂了。原本空落落的桌子,此刻已围满了人。只是不知为何,沈云思与何桉被安排坐在了一起,两个半大少年竟然为了抢一块排骨在宴席间拌起嘴来。
何桉不得不搬出“静王”的身份。
只是初来乍到的沈云思哪里信他的鬼话,依然特别神气骄傲的将他抢来的那快排骨吃下了肚子。
目瞪口呆的何桉这时才发现,虽然成了王,可“静王”这个身份不管到哪都不好使。
之后当沈云思知晓何桉真的是静王,并且当今皇上目前只有这一个儿子时,他心脏突突的跳了一夜。
不过他想的是,以后静王要是成了皇上,他岂不是那年跟皇上抢过一块的排骨的人?
想想就激动。
于是两个脑回路同样轻奇的少年不打不相识。
在往后的很多年,他们彼此都不后悔当年看中了同一块排骨。
饭后,孟重阳从库房里抱出去年除夕时,孟忍冬留着说以后再放的烟火。
何桉欣喜的怪叫一声首当其冲。
孟重阳虽然被他翻墙的事件惹的生气,可转眼便已经消散了。
他递了一根烟花给何桉。
何桉一愣,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就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沈云思不甘示弱,拿了超多,然后分了一半塞给琼枝玉树般的沈永思。
“我们两个人,放的烟火要比那家伙的好看。”
何桉冲沈云思挑了挑眉,点火,发射,顿时烟火味弥漫开来,连吵闹声都显得格外欢乐。
那些老一辈、小一辈的爱恨情仇、家国往事终究落下帷幕,不敌万家灯火来的幸福踏实。
远处烟雾缭绕,细雪纷纷。
赵嘉栩仍是一袭白衣无暇,风采翩翩的立于抄手游廊下。
他怀抱盼儿,安静的与院中那棵缠满小像的梅树相对无言。
吾妻忍冬,明年除夕,你可还有烟火留给我?
——全文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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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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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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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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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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