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阴暗的地牢中,听闻玉仪这番话,赵嘉栩的心不可自抑的重新跳动起来。因为就在刚刚,冯若兰临死前说出的那些话,让他有种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力感,而玉仪的话无疑让他重新又找回期盼。于是,他的回答极其克制,而又保有妄想。
玉仪擦了一下眼泪,道。“我是黟县人,从小便被人贩变卖入宫。仔细回想那日,小姐还是为了陪我回黟县寻找亲人,才途径北水镇,撞见了孟小姐与她的侍女。只是当时,我能感觉得到,小姐看见她们跑了并没有要追过去的意思。然而,范璧少爷派来暗中保护小姐的卫兵却没有放过她们。那日,我跟小姐寻迹追过去的时候,战况确实凄惨。她的侍女为救她最终也葬送了性命,孟小姐也中了毒。卫兵自然要将尸体带回去的,不知怎的,小姐上前将这活揽了下来。她好像很开心,可是现在看来,她不过是装作那副开心的嘴脸,好让那些卫兵安心将收尸的任务交给她。幸运的是,那些卫兵不敢拒绝小姐,就同意了。
“小姐说抬着两个死人过街太过招摇了,就让他们寻一辆马车过来。于是趁着这当口,小姐给孟小姐喂下了解药。只是,那个侍女伤的实在太重,已经毫无气息了……小姐的表情很沉重,她只说这颗解药是替孟家还孟小姐的。那时候,我才察觉到小姐想要搭救的意思。”
玉仪说到这里,稍微歇息了一下。
赵嘉栩递了杯茶给她,她感激的看了一眼赵嘉栩,摇了摇头,“我没有资格去喝公子这杯水。我是因冯小姐才从宫里出来的,所以,她就是我这辈子想要忠于的人。那么,她做的这些错事,我理应帮她赎罪。”
赵嘉栩闻言,将茶放到桌子上,淡淡道,“继续。”
些许是真的下定决心了,玉仪的声音稍微大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晰。
“随后小姐借口身体不适便在北水镇留宿了一日。孟小姐毒解后便无性命之忧了,可还是被小姐喂了迷药,一直未醒。后来,在小姐的指示下,我找到北水镇一个开在犄角旮旯的消遣之地里的老板,联系了一个贩卖人口团伙,将孟小姐移交给他们了,问她们要了一具体型差不多的女尸,也就是公子那日在城楼下见到的那一具。这件事,只有小姐跟我知道,连范璧公子都不知情……”
“活着?变卖?你们这样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面如死灰的孟晁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已然崩断,咬牙切齿的质问跪地不起的玉仪,带着愤怒痛惜的颤音,听着在场所有人都身躯一震,想要落泪。“同是效忠主子,你这便是助纣为虐。”
玉仪颤抖着身子朝他们磕下一个响头,“……玉仪有罪,不敢辩驳。”
赵嘉栩的心一下又一下的在生与死、得与失之间来回拉扯,早已麻木的不知疼痛。
他站在桌前,手指摩挲着那杯冷茶,“所以,你跟我说这些事情,就是为了告诉我,忍冬没有死,只是……可能正在某个勾栏瓦舍、酒肆茶坊受尽折磨。是吗?”
“不!”玉仪抬起头,直视赵嘉栩,道,“小姐有给他们一大笔钱,只说让他们将她安全带离昌德,不许落入不干净的地方,不许被人侵犯,只是让她一辈子,无法再回京师。”
玉仪的话说完了,静静的跪坐一旁。
牢中寂静。
李策道,“你且报上那消遣之地的位置,我命人去查。”
玉仪摇了摇头,“那地我也只跟着去过一次,还是在夜里,不知位置。”
李策见状,对周围的士兵使了个眼色。有人将玉仪从地上拽起来,玉仪即使被如此粗鲁的对待也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看着那袭白衣在这狱中显的晦暗无比时,眼泪猝不及防的砸下来。她挣扎着回过头,对那个寂寥单薄准备离去背影叫道,“公子,我见夫人天生福相,命大的很。你要相信,她一定还完好的活着,等着你去找她。你一定要找到她……”
赵嘉栩的身影顿了顿,继续走。
押送她的士兵用力掰过她的肩膀,仿佛掰断了一般,冷声道,“老实点……”Χiυmъ.cοΜ
玉仪忍痛苦笑一下。如果孟小姐还安然活在世间,小姐身上的罪责是不是又轻了一点。以前,她在宫里总是听那些做尽坏事的妃子会下到地狱被扒皮抽筋。如今,她的小姐是不是在某个寒冷的地方受尽折磨呢?这世间遵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不反驳,不逃避,只是希望,能多替她受几分苦楚。
士兵将玉仪丢进牢房,刚落下锁,就见玉仪冲自己惨笑一下,如一头倔强的小鹿,一头撞在墙上,额前的窟窿让人后颈一凉。
弥留之际的玉仪回想起那日冯若兰将孟忍冬带给那名人贩子时凝重的神情。
她将一袋货真价实的金子丢给那个眼中精光乍现的人贩子,道,“你可听好了,此刻在这车上躺着的是我血浓于水的亲妹妹。你记住一点,我不是要将她卖给你,我只是出钱,让你们替我将她带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若哪一年我心血来潮去寻她,发现她入了勾栏瓦舍这种下作之地,我这会子是怎么找到你的,那会子也饶不了你的命。”
那个人贩子点头哈腰的答应下来,驾驶着马车没入黑夜。
玉仪问她,“既然救她,为何又将她送出去,让她后半生孤立无援。”
冯若兰给出的回答,“我哪里是救她,我那么讨厌她,救她的命不过是为了让她再多尝一点这世间的苦楚。我遵循这世间法则,善将有善报,恶将有恶报。那如果真有什么报应,就只管来吧。”
玉仪若有所思的道,“所以其实小姐还是想让她活着的吧,只不过想让她多吃一点苦头。”
冯若兰沉默下来,没有说话,起步往回走,玉仪执着一盏灯,快步追上,不远不近的走在她身侧。
长长巷道似乎看不到尽头,还有夜间凝结的水雾虚虚的浮在空中。
主仆二人,零星灯火。
让人不禁联想到那年仲秋夜宴,玉仪扶起跌倒冯若兰,做了朝华殿中的掌灯人。
掌灯人。
点燃了往生的灯,也照亮了赴死的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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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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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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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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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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