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时间不多了。
当我每次挣扎着喝下药之后药汁在我的胃里翻涌,当我每次忍不住咳嗽直到喉间一片腥咸,当我用尽全身的内力才可以勉强说话,当我看着珩儿忧心悲伤的目光,我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而此时在病榻上的我,终于可以放下武林盟主的身份,不再为江湖浮沉利益倾轧而烦恼,我可以像世间大多数的老人一样,安然享受着子女的侍奉,回顾我这一生。
生于乱世,父母早亡,已是注定没有平凡可言,我拜师学艺,只想能有一番作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天赋不错,武艺进步地很快,师父很是欣慰,认为后继有人,大有将衣钵传给我之意。
我内心却很是矛盾,毫无背景,在武林中好歹积攒下一番名望,有了一方立足之地,按理来说是这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我只要承接师父的衣钵,再娶一位门楣相当的妻子,夫唱妇随,也可以安稳了此余生。然而,师父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派的帮主,我要接任,难免束手束脚,不能一展抱负,我还年轻,还想走遍大江大河,还想在天下创下一份丰功伟绩。
思考良久,我跪在师父脚下,请他允许我离开。师父不想我竟然存了这样一份私心,冷笑连连,对我说,他耗尽十八年培养我,是为了让我将本帮发扬光大,不是给别人养的。我心下又是惶恐又是惭愧,直觉得自己愧对师门,后悔不已。
师父长叹一口气,下一瞬,他的掌已经向我劈来,我一时不防,生生挨了一掌,退出几米远,不敢置信地望着师父。
师父的语气中只有冷漠和疏离:“既然这里庙小,容不下你,那我不如将你毁了!”
我这才知道之前是自己太天真了,师父教我武艺时严苛,但平日就像一位温厚的长者,我少年丧夫,只将他当做生父一样尊敬孝顺,谁知道,我第一次忤逆他,他就想要了我的命!
我二人抽出剑,师徒竟然将剑指向对方,教中人都赶来看热闹,想来也是讽刺。这些年来,帮中早已没有我的对手,师父也不例外,须臾间,我的剑已经指向师父的喉间,师父闭上眼,像是认命一般,我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一样,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逃似地离开这里,浪迹天涯。
不久之后,我听到消息,帮中师弟向我传来消息,师父已昭告帮内,连玉笙背信弃义,忤逆师长,被逐出帮派。
我冷冷一笑,从那日起,我再也不觉得愧对师父,什么师徒之情,满口仁义道德,却是皆为私心,天地之大,总有我建功立业的地方。
我在江湖中独自闯荡,也做了不少劫富济贫的事情,也有了不少附庸和随从,世人提起连玉笙,终于不再是师父的高徒连玉笙,而是连少侠。每日与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大口吃肉,打完饮酒,好不快活!
二十三年前,我在北地游历,遇到了几个地头恶霸正在欺辱百姓,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解决。
我将其中的头目压在脚下,冲他喝道:“百姓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尔等还要如此恃强凌弱,今日我不斩了你,我连玉笙就枉在人世!”
那人在我脚下连声告饶:“连少侠饶命,连少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长剑刺入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剑,耳边传来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声音:“连少侠,连少侠!”
我内心也激起一阵豪情,每次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当日作出离开师父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江湖中人当如是!
多年习武,我敏锐地觉察到身后有危险的信号,只怕是刚刚这人的同伙,我不动声色,只等着他袭击将至,再突然转身,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二,三……
然而身后那阵危险的气息却消失了,下一瞬,我听到一声痛呼:“啊啊啊啊啊……”
我扭头,一位身着锦衣的少年公子拔出长剑,制住了那个地痞,那公子身手不凡,看样貌倒不像北地之人,而那把剑,更是剑光逼人,在雪地里,亮的刺人双眼。
“多谢这位兄台相救!在下连玉笙,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对于有本领的人,我总是想要去结交一番。
“在下肖霁,‘救命’二字不敢当,连少侠身手不凡,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高手过招,不过须臾。我制住这几个地痞无赖,不过是使出五成的功夫,他竟然也能看出我的能耐,看来也不可小觑。
“连某今日本不想赶紧杀绝,但你也太过不自量力!”
那人梗着脖子,犹自倔强道:“你杀了我主子,我自然要报仇!”
不想这倒是个重义气的:“你为了主子报仇,到也算是有情有义,你错不在报仇,而是跟错了主子,我杀了你主子,可他又杀害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是你识人不清,怨不得谁。可我感念你的一片忠心,我也不杀你——”
那人抢着答:“你还是杀了我罢!我也不会为你所用!”
我闭眼,想到了那日师父持剑与我相对,一时不忍:“你走吧。”那人忐忑的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本不是个仁厚待人的人,但今日的恻隐之心,却引出接下来的故事。
那肖霁向我投来钦佩的目光:“不想连少侠是个如此重情义的人!”我想到当日师父给我“背信弃义”四个字的评语,心中五味陈杂。
肖霁也是少年英姿,那日我二人相谈甚欢,酒酣之际,我将生平的抱负说给他听:“我连玉笙闯荡江湖二十七年,只为了匡扶武林正道,让武林豪杰明白,‘正义’二字为何物!”
“玉笙兄好志向,你身手不凡,眼下武林人士豪杰辈出,玉笙兄定能一展抱负!”又见我一直看着他腰间宝剑,便将剑抽出,“此剑乃是我家传之物,不世出的宝剑,名为霁月!”
我心中一凛,清风拂,穆万物;霁月出,肃苍穹。这句口诀,就是三岁小二都知晓,只是世人都以为只有清风一把宝剑在储家传下,另一把霁月早已不见踪影,不曾想竟然在眼前人的手里!
身为剑客,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把宝剑,我反复摩挲着霁月剑:“早就看肖霁兄气度不凡,宝剑配英雄,唯有肖霁兄才能当得如此宝剑!”
我与肖霁气味相投,很快就结为莫逆之交,甚至后来,我随肖霁一同南下,肖霁还将他的夫人带来见我,但我却发现一丝诡异之处,每次与肖霁夫妇相见,总是在锦官城一处别院,但看别院家丁寥寥,不像是久居之所,问到他二人常住的宅邸在何处,却又都面有难色,三缄其口。
后来有一日,我与肖霁在别院小叙,突然听到门口有人不悦道:“魔教中那些人竟然因着我有身孕,就不将我这个教主放……”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房门,一瞬间,我们都怔在那里,肖霁的夫人竟然是魔教教主,早就听说魔教的新任教主濮阳是个烈性女子,行事狠辣,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女子和濮阳对上。
濮阳担忧地看一眼肖霁,肖霁这才回过神:“你弟妹有了身孕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疯疯癫癫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还不快下去,让玉笙兄见笑了。”
濮阳却只是站着,一脸戒备地迎上我的目光,肖霁这才知道难以遮掩,只安静看着我,不再言语。
“哈哈哈哈哈,肖霁兄和肖夫人未免也太小瞧我连玉笙了,连某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但也不至于迂腐至此。天下英雄豪杰不问出路,魔教也只是教派之一罢了,谁说魔教中就无真英雄?何况连某结交朋友,交的是人,不是教派。”
时间太久远,我当时是如何想的,早已记不清了,只是我确实说了这些话。
肖霁和濮阳明显面上一松,肖霁向我施了一礼:“早就看出玉笙兄不是凡人,玉笙兄志向高远,小小锦官城岂能就留下玉笙兄,不知玉笙兄有何打算?”
“不愧我将肖霁兄引为知己,洛阳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要举行,连某也愿意一试!”
在武林大会崭露头角,是多少英雄儿女的梦想,我年少气盛,也不能免俗,然而谁曾想,那一年的武林大会,却成为我一生的转折点。
那一年的洛阳牡丹开得极盛,而我也终不负平生所学,一举夺魁,当时的武林盟主方盟主也对我青眼有加,我望着盟主府满地的魏紫鹅黄,比牡丹更明艳的,是花前的少女——一身红色劲装,明眸善睐,一笑间让满园牡丹都失了色。
想起从前肖霁夫妇曾戏言说要为我说一门亲事,我都以先立业后成家搪塞过去,而今日我才知道,我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让我为之心动的姑娘。
我自认也算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坊间每次听闻连少侠将至,无数少女争相围睹,不想今日却第一次碰了壁,我问她的门第,她竟不答我,转身径自走了。
我心中暗暗气恼,决心到方盟主跟前告上一状,让他找出这个姑娘,再将她许配给我,不想我竟然在方盟主那里再次见到她,她竟然就是武林盟主的独女方佩止!
盟主问我所为何事,我之前的气焰都被浇灭了,只能嗫嗫地说不出一句话,却听方佩止突然笑道:“我听闻连少侠说想要留在盟主府效力。”方盟主大悦,我心中狂喜,一颗心狂跳个不止。于是我收起一颗桀骜之心,留在了盟主府中。
之后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我与佩止情投意合,方盟主也对我极为满意,我们很快完婚,琴瑟和睦,没过多久,老盟主病逝,我在好友褚政、左晖等人的拥戴下成为新任盟主,佩止也怀上身孕。
然而烦恼也渐渐来了,我初任武林盟主,各方皆有不服,说我不过凭借裙带关系才得以担任盟主。真是可笑,当日武林大会,尔等不过是我手下败将,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另一方面,不少人受到魔教的残害,魔教肆虐武林,已经越来越猖狂了,我命武林中人与魔教对抗,竟只能打个平手,我不由得暗暗皱眉,肖霁的这个夫人,真不让人省心!
这个时候,褚政为我出主意,让我率武林直取魔教总舵,一可肃清中原,二可立威立信。这话一下子说到了我的心坎上,除此之外……我又想到了肖霁腰间那把熠熠生辉的宝剑,那是神剑霁月,是无数剑客的梦想。
我一号召,武林莫不响应,佩止却是极力反对。她知晓我与肖霁的旧事,她不希望我为了功名利禄毁了兄弟之情,也不想让我在她怀孕的时候大开杀戒,她想让我陪着她,直到孩子平安出生,可我决意南征,本以为她闹一闹便会安生,谁知她在我南征前一晚,冷笑着逼问我,霁月剑和妻儿哪个更重要。
我心中一片慌乱,她,她竟然知道我想要的是霁月!好像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无情戳穿,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她。
谁知那一晚,竟成永别!
我以兄弟小聚的名义引来肖霁,我知晓他武艺高强,便在酒中下了毒,将他软禁起来。我本想将肖霁作为筹码,逼濮阳就范,可谁曾想,肖霁竟然逃了出去,我本心存仁念,惦念着我与他的兄弟之情,想不伤他二人性命除掉魔教,但既已如此,我也不得不断情绝义了,否则若是这消息传出去,我的名声必会毁于一旦。
我立刻下令进攻,又利用肖霁继续威胁濮阳,她不敢抵抗,很快我们便攻破魔教,带着众人冲入魔教,便看到肖霁一家三口。肖霁眼中只有悲恸和不相信,而濮阳披头散发,一代魔教教主却神情癫狂地跪下求我放过他们一家,一旁的那个小女孩年岁不大竟然浑然不似小儿,沉默着不哭不叫。
我思及此前种种以及佩止怀着的孩子,一时不忍,蓦地想到当年苦苦哀求师父放我离去的情形。但事已至此,我早已没有后退,我扬手传令,杀!
我拿起长剑向濮阳刺去,然而肖霁却冲了上来,我的那位少年挚友,就这样死在了我的剑下。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无数的人在眼前打斗起来,我却浑然不觉打斗声,耳边回响起昔日肖霁的笑语。
此一役,我等虽未攻下魔教总舵,但铲除分舵七十余处,还杀死了肖霁和他的女儿肖黎,唯独濮阳带着几个残兵败将靠着教中机括无数,逃回总舵,斩草要除根,我留下一队人马,暗中将魔教的残余力量清理干净。
我看着脚下匍匐着地众人山呼“连盟主”,我的盟主之位总算是稳了,魔教再也不敢肆虐中原,可笑的是我想要的那把霁月剑却从未见到身影。
众人好像都很兴奋,他们觉得我应该也会高兴,提议回到连府后摆下宴席,我却只是觉得乏累,我想佩止了,我想立刻见到她,还有我们将要出生的孩子,我离家这般久,也不知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
然而回到家,一切都变了,等待着我的只是佩止冰冷的尸体,我抱着佩止痛哭不止,我以为疲乏的回到家可以有妻子温暖的拥抱,可为何却只得到这般冰冷的一具尸体。
庆贺大捷的红布被换成一片缟素。
家中老仆告诉我,佩止生产前,给手帕之交云家小姐云亦筝写下一封书信,说要与我恩断义绝,然而生产的这两天,却又一直念着我的名字。我怔怔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格外可爱,想必佩止小时候就是这样。
是我做错了吗?我的兄弟肖霁与我的爱妻方佩止都离开人世,不,我没有错,身为武林盟主,讨伐魔教,天经地义!我将连府身居要职老人全部换下,上上下下都焕然一新,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提当年的事情。
我为我们的女儿取名为“珩”,连珩一转眼就长到十八岁那么大了,她聪明伶俐,又花容月貌,真的很像佩止。可我唯一的心病就是佩止生产前心绪不安动了胎气,珩儿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就孱弱,府中名医照看才算是健康无虞,但想要练好武功,却是不可能了。
我想为她选一门好亲事,就像当年我和佩止一样,这人定要武功绝顶姿容出众,家世也要好,依我看,褚兄的公子褚洵就很不错,可连珩好像不大乐意,她一个女孩儿家,竟然想当个武林女盟主?!简直是笑话!我的五十大寿在即,就在寿宴上将这件事敲定最好不过。
可是这些天,连府竟然来了一个诗黎,那个黎字让我想起了当年那个死去的女孩,而那诗黎手中的剑,我绝不会认错,那分明就是霁月剑!辗辗转转,霁月剑竟然落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手中,我急忙让手下人去调查诗黎的背景,结果竟然一无所获。
我叫来褚政商议,褚政提议将霁月剑在诗黎的手中这一消息放出,我们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想了想一直与诗黎形影不离的珩儿,犹豫了一下,又想着有褚洵和了梵在身旁保护,应当无虞。我们一直等着霁月剑的动向,可谁知,最后却等来了诗黎的一张字条。
原来诗黎,竟然是魔教的人,这些年濮阳竟然暗中将魔教发展地如此迅猛,她让诗黎带着霁月剑前来连府,是想挑衅我连某?!当年若不是因为濮阳,佩止她……
我与濮阳结怨十八年了,也是时候来一个了断了,我和褚政召集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高手,准备一同前往魔教,决一死战,救出珩儿。而对那霁月剑,我此次也志在必得,我接到消息便命人打造了一把和清风剑相似的假霁月,宝石镶嵌,光彩夺目,此番布置,不信攻不下魔教,夺不到霁月。
来到缙云山山脚,我想到濮阳命诗黎留下的书信,信中说要我一人只身上山,我再三嘱咐褚政,一定要等珩儿安全之后,再冲上来。褚政口中称是,我心中却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忧,这些日子霁月剑在魔教手中的消息越来越盛,九一客栈中竟有人说亲眼看到了霁月,但整个客栈中生还者寥寥,难道背后,还有人在操控着这一切?难道是濮阳?
我心中惴惴,来到九嶷台,想要确认珩儿还安全,濮阳却不给我这个机会,直接将当年旧事说出来,大声嘲讽我,当年的事情自佩止逝世后,再无人在我面前提及,我心中惶恐,但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濮阳这般,说明珩儿一定就在此处,我断不能承认,便将濮阳的话一一反驳回去。
而这时,褚政竟然出现了,耳边只剩下濮阳的嘲笑,漫天的厮杀。眼前寒光一闪,竟然是霁月剑!我忙握住霁月,这把剑,自我见到它已经二十余年,也想了它二十多年,我却是第一次握在手中!
赵澜竟然在这个时候反了,将匕首抵在了珩儿的脖子上,一个多月未见,珩儿竟然伤势之重,如此狼狈,我看了看手中的霁月,一时竟然有些犹豫,恰在这时,褚政走了出来,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让我意识到,我没有退路了,我闭上眼,不想再看连珩不敢置信的目光。
好在连珩还活着,我松了一口气,这样,我就更方便做接下来的事情了。我对着武林中人大声说着霁月剑引起的恶端,是啊,这是一把血腥之剑,没有它,佩止不会逝去,没有它,我与珩儿不会到如此地步,没有它,肖霁和我大概还是好友,没有它,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我恶狠狠地将剑沉入江中,而另一只手,则牢牢握住那把“真”霁月。
或许濮阳说的没错,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谁能想到我费尽心思,差点搭上珩儿性命得到的,竟然还是一把假剑,在我飞出去的那一瞬,我看到帷幔后的珩儿,我望着珩儿笑了。
珩儿,是爹爹自作聪明,是爹爹糊涂,落得如此境地,是爹爹咎由自取。Χiυmъ.cοΜ
我歪在病榻上,我的时间不多了。
再次回到连府,珩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娇憨再也不见,而是变得沉稳、隐忍,杀伐决断中有我年轻的影子,她真的有能力成为一代女武林盟主了,而我却多么希望她仍如从前一样不谙世事。
我的这一生,得到的功名和成就都是我当日所不敢想的,然我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甚至愧对武林,愧对头顶的“公明正大”四个字!
我这一生,犯了许许多多的错,留下了许许多多的遗憾,但我此刻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陪珩儿再看一场雪。
佩止,看到我如此落魄的模样,你可会原谅我?或许当日生产时你一声声低唤我的名字时,就已经原谅我了。
而珩儿,珩儿,爹爹对不起你,爹爹还是爱你的……
可惜这句话,我再也无法对她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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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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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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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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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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