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一个!”王虎披着盔甲站在城门口,拿长枪刺入一辆运货马车的包袱里,搅了搅,见无异样,龇牙咧嘴地挥挥手放行,盘查下一个。
哎呦,这老腰……几十棍啊!
先是没了老娘,醉后闹事挨了副官几十棍,又因为误伤副官挨了都尉几十棍,紧接着又急急被上面派来盘查百姓……都说倒霉成双,喝凉水都塞牙,还真是应了这话了。
王虎至今也琢磨不明白,吴副官究竟犯了什么大事儿,上面火急火燎地要抓他。
估计是惹了什么大人物吧。
王虎一向琢磨不明白他们大人物的事儿,也不想琢磨明白,他只知道自己今夜的任务是盘查人,其他的一概不管。
不过,倘若这吴副官真被自己给抓住了,落在上面人手上,岂不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王虎没由来地想起这个问题,手上盘查的动作也迟缓了些,趁他不留意间,悄悄溜走了好几个过路的百姓。
“王头儿,王头儿,想啥呐!”对面那小兵急得直跺脚,今晚人挤人,盘查的卫兵少一个都不行。
王虎猛地惊醒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嚷嚷个鬼!”
接下来两个过路人也要随大流溜过去,被王虎骂骂咧咧地一把拽住:“走这么快作甚,就这么怕你军爷?来来来……”
其中那矮个过路人低低惊呼一声。
这两人皆穿麻衣,戴斗笠,牵着高头大马,不露真容。一高一矮,高的走路动作微微趔趄,矮的时不时扶着他,方才那惊呼声十分耳熟。
王虎一愣,心中一惊,手底不自觉地用力,拽住那高个子的衣襟不放手,在穿梭的人群里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
对面几个小兵见他神色不对,盘查马车的动作连忙快了些,也要过来看看。
“王头儿,咋了?”
王虎张着嘴,说不出话,小兵的喊声被人潮嘈杂声冲散,微弱地传至这边。
矮个儿路人拽了拽斗笠,手心直冒冷汗。
高个子路人隔着斗笠,没有动,静静地回望过来。
“你……”王虎张着嘴,他发现自己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一句指认的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你……”
这一刻城门口涌出涌入的百姓仿佛河流怒浪,纷纷越过他们,劈出一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天地。他听见斗笠下熟悉的呼吸声,听见对方低低说出口的字句,恍惚间无限绵长。
“王虎,兄弟一场,救人一命。”
人潮涌动声化作无比缓慢微弱的风声,慢慢流过去,王虎挪过目光,他看见几个小兵正费力地穿过人群,朝着这边过来,一步,一步。
矮个过路人的手指悄悄挪动,向着腰间暗藏的匕首摸去,蓄锐待发,杀机毕露。
紧抓在吴云衣襟上的手,在那一刻悄然松开。
热闹的城门口在刹那间恢复涌动,挑扁担的路人、驮货的马车、来来往往的说话声……一切喧嚣接踵而过,几个小兵匆匆赶过来,却被王头儿大眼一瞪,怒骂出声:“奶奶的,刚才那个可真像,要不是丑一点儿,老子差点给抓回去。”
小兵们哄笑。
方才那两人已匆匆隐入了人潮中,再寻不见身影。
王虎暗暗松了口气。
姓吴的,这次老子可不欠你人情喽。
“驾!”
离了乌城夜市的喧嚣,一切人声被夜风冲散,黑云将月光慢慢掩起,如同无声窥探着谁人的妖兽。几缕月光惨淡地洒落下来,两骑披着微光翻身上马,低喝一声,绕过官道,自山林往远处疾行。
“哥……咱们出来了。”元佑的声音惊魂甫定。
“嗯。”
吴云低低应了一声。
他低伏在马背上疾行,仿佛要将自己的身影缩至最小,谁也看不见的程度,却还是神差鬼使掀开斗笠面纱,回过头,朝着被夜色笼罩的乌城望去。
城门来往的那些光点如同萤虫,在这座古城脚下穿梭,再顺着城墙往上望去,除了卫兵幽幽点起的火把,别无他物,整个乌城的轮廓依然被浓浓的夜色裹着,看不清全貌。
他突然发现,其实三年来自己从未看清过这座城。
“驾!”
吴云放下面纱,一咬牙,忽然快马加鞭朝前方疾驶而去,仿佛是要摆脱这无尽的可怖的夜色,元佑连忙打马跟上。
别了,乌城。
再会,将军。
“闪开闪开,朝廷办事!”
端阳节当夜,气氛最热烈之时,一队匆匆自街上跑过的士兵冲散了街市的热闹气氛,在百姓们诧异的议论声中,他们拎着枪,严严地围住了都尉府,任何抵抗的守卫下人都被血溅当场。
鲜血飞溅,染上花灯。
“李大人,我们奉太守之命,来捉您回去!”
士兵的高喝声将婢女下人们吓破了胆,四散逃离,无人知道这些士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盔甲精良,训练有素,在灯光里熠熠生辉。
都尉府内。
白瓷汤匙碰撞碗沿的声音细微响起,李沉独自守在屋里,气定神闲地亲自盛起一个刚煮好的角黍,慢慢剥好一个,放在碗里,咬了一口。
如此气急败坏,怕是有漏网之鱼趁夜跑出这张网。
甜味在口中细细地蔓延开,被李沉慢慢地咽下,笑容自他唇边扬起,自己已好久未细品过食物的香味了。
不顾府外传来的高喝声,李沉长吁一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
细品着甜味,他的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出玉关大营的光景,城楼上那叹息似的亮起的火光,驻营里那围着篝火响起的欢声笑语,那些年轻士兵们哼起走调的行军曲,他向来只是微笑着听。
“将军,今天过节,怎么在这儿愣着?”方寻掀开帐帘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腾腾剥好的角黍,目光幽幽,“阿云非要把这一碗最甜的给您,都不给我……”
吴云的笑声从帐外响起,想必又是跟石头崔武他们胡闹起来了。
“将军,吴云这小兔崽子又抢我吃的……”崔武的鬼嚎声响起。琇書蛧
“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角黍都守不住!”方寻将热腾腾的碗递过来,朝着帐外嚷嚷。
“老方你这护犊子的,就知道护着你家那位!”
李沉笑着伸手去接。
他的手抬在半空,抓住了一片虚无。
李沉低沉的嗓音低低在空寂的屋里哼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吴云出逃当夜,一队不知何处冒出的精兵围住了都尉府,将李都尉押入大牢,连夜审问,撬不出半个字。
陈实鬼鬼祟祟地拎着匕首,一步步靠近了客房。
衡大人与那贵客的谈话,他听不懂太多,只听懂了“牺牲”“丢卒保车”两个词。
这是要牺牲衡大人的意思啊。
别人总说他脑子少根筋,他认了,可太守从没这么说过他,他陈实是铁了心要跟定太守,为他死也在所不辞。太守是个胸怀大志的人,让陈实打心眼里钦佩,如今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文弱小子,口口声声说要牺牲太守?
敢在他的地盘说话这么狂,门儿都没有!
陈实把匕首藏在袖下,悄悄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想了想措辞:“那个,大人……”
他看见那贵客正坐在茶桌旁,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个四四方方的薄盒子,正面居然还发着微光,不知是个什么神奇玩意,发出细微的悦耳声响。
“嗯?”贵客从薄盒子上挪开目光,隔着面纱朝这边望过来,嗓音平静,语气谦和,“什么事?”
很好,文人就是文人,啥防备也没有。
“那个……我家大人问您,您今晚要吃点儿啥,好让厨子做。”陈实憨笑着抓抓脑袋,口中敷衍着,抓紧了匕首一步步往前挪,装作好奇,“大人,这是什么玩意?”
“没什么,和你解释有些麻烦。”贵客的语气颇有耐心,“不必劳烦膳房了,我不饿。”
“好,好,我马上转告厨子一声。”陈实讪笑着走过去,佯装收拾桌上茶盏,“有点凉,我给您换一杯哈。”
“有劳了。”
陈实的双手猝然换了个方向,朝着对方扑了过去,对方竟动作敏捷地起身一退,躲过了他这一扑,抓起桌上杯盏砸来,迅速劈手摸向腰间。陈实见他似乎要摸什么武器出来,连忙抬肘硬接下这一砸,恶狠狠将对方按倒在地,那薄盒子打斗间被摔落在地。
果然如陈实所料,对方不过是个文弱的花拳绣腿,虽略懂武功,却远远不敌自己,何况他右臂无力,似乎受过轻伤。
对付他,太易如反掌了。
陈实一声冷笑,袖下匕首寒光,缓缓逼近对方的咽喉。
斗笠翻倒在地,露出一张白净无表情的脸,他冷不防望入一双古井般深邃的黑眸,仿佛经历过千年风雨的磐石,深藏的光芒令人寒颤。
“如果你家大人知道你杀了我,他不会感激你,反而连你也活不成。”
对方嗓音冷静。
陈实咽了下唾沫。
箭已上弦,岂有不发之理!
陈实的眼中重新泛起杀意,恶狠狠地朝着对方刺了下去。
不知什么冰凉的东西逼近了他的腹部。
砰——
沉闷的炸雷声响起。
鲜血飞洒,洒落一地,晕染上二人的衣料。
死亡降临得如此突然,陈实瞳孔骤缩,以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屋外众人听闻声响,诧异地匆匆赶来,有婢女尖叫出声。
“杀人啦——”
下人们自觉让开一条路,衡远气喘吁吁地跑来,看清屋内光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他看见屋内桌椅翻倒,血色飞溅一地,贵客正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陈实,缓缓地站起身,扫一眼被鲜血浸湿了大半边的青衫,手里握着个不知什么东西,通体漆黑的圆筒。
“衡大人,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
衡远冷汗直冒,连忙几步走上前去,也不去看那倒地的陈实一眼,朝着贵客仓皇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本官不知道……”
“无妨,我没事。”贵客看着自己的衣服,眼神里露出些许嫌弃之色,语气微冷,“出逃的那位,大人可有信心捉他回来?”
“本官……定不惜一切,把他捉回来!”衡远不敢抬头,语气不觉间卑微,“大人息怒,太子……一定要让太子的血脉重回王都……”
“这个,你不必担心。”贵客拾起那发光的薄盒子,扫了一眼,里面五色的光芒正亮,“这也是我的毕生夙愿,你我只不过是一路人,你不必这么拘束。”
衡远擦着冷汗点头,讪讪地推了出去:“我让下人给您换个屋子,还有干净衣物……”
“好,有劳了。”
贵客静静目送衡远退出去,继续望向手机屏幕,消消乐正发出垂头丧气的提示音。
“回合失败——”
他关掉游戏,忽然听见呻吟声响,垂目往下一瞥,见陈实正残喘着缓缓爬过来,血淌了一地。
大意了。
他抬起手枪,扣下扳机,眼中冰冷。
砰,砰,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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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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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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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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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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