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
“李大人费了一番心思装病,谁也不见。”元佑一本正经,“然后您就醒了。”
吴云心中的大石砰一声落地,摔得稀碎稀碎,他勃然大怒,伸手作势要掐元佑的脖子:“好啊,你小子是不是故意再气死你哥一回——”
元佑这脑子不咋灵光,但知道挨打的疼,见势不妙,跑得比兔子还快。
自己报仇是小事,将军没大事儿就行。
吴云这颗心一会儿悬一会儿落,被这小兔崽子折腾个半死,他干脆将自己往床上一摔,长吁一口气,终于宽了些心思。再拽着被子转过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至阴影处,木桌上那立着牌位的角落。
灵牌静静地立着,正中央一笔一划地刻着两个字。
方寻。
吴云心中一跳,不自觉地缓缓伸出手,抚抚放在枕边的铜镜,继而想起什么,眼中一黯,一咬牙将铜镜塞入了枕下,继续望着灵位出神。
半晌。
吴云小声嘟囔:“哥……你在那边过得怎样?还是投胎去了?可要投个富贵人家啊,下辈子别吃沙子了……”
灵位在阴影里长久地静默着,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说话,像极了某人活着的时候。
吴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是梦见了许多旧人旧事,压在心底的光影层层浮现,玉关城的杀声历历在耳,同时却又响起哥的说话声来,还有当年喝过的酒、吃过的肉……又梦见玉关营尚在,自己浑浑噩噩地跟着马队走,最前头将军装束的人一回头,却是衡远那张脸。
吴云悚然四顾,见李将军穿着副将的盔甲,恭恭敬敬走在衡远后头。
“将军啥时候变成衡远的副将了?”吴云纳闷嚷嚷。
周围没人理他。
吴云猝然从这莫名其妙的噩梦里惊醒,捂着胸口喘了半天,再抬眼看看四周,屋内昏暗无烛光,此时正是凉夜如水,月色顺窗踱来——自己又睡了一天。
他还未从梦中清醒,坐在床上愣神,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轻微敞开个缝,一人影鬼鬼祟祟地潜进来,直奔床这边而来。
人影阴森森地朝这边伸手。
见鬼了?!
吴云骇然惊呼,冷不防朝着鬼一脚踹去,那鬼竟身手矫捷,后退半步躲过,又慌忙点燃了灯盏,忽一声,照亮一张稚气圆脸,口中求饶:“是我啊,云哥,是我……”
你奶奶的元佑。
吴云被他给吓出一声冷汗,揉着额头,恶狠狠瞪他一眼:“啥事?”
“衡太守他大半夜来了!李大人卧床起不来,客人在堂里候着呢……”元佑六神无主,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咋整啊?”
“太守亲自来作甚!李大人连衡远都唬?!”吴云诧异,翻身便要下床,“这不是装病的时候啊!”
“不是,李大人这次是真发病了,一张脸煞白煞白,躺在床上起不来。下人找不着余下的药,我来想问问您,您平时抓药都是在哪儿抓的……”元佑垂头丧气,见吴云支撑着要起来,慌忙一把将他按住,口中高呼,“云哥你躺着就行,我去买药!”
“你快去候着太守,请他改日再来,别晾着啊!”
对啊,太守还晾着呢!
元佑直拍脑袋,连忙一溜烟地往门口跑。跑到一半,他忽然又想起眼下急事,急急一转头:“哥,你还没跟我说是哪家药铺……”
元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大了嘴,站在原地。
床上哪里还有人?
木窗半敞着,风吹过,吱呀作响,搭在旁的外袍没了,一撇被匆匆披上的乌青色袍角抖了抖,正无声消失在窗框上。
待元佑一咬牙,匆匆跑到堂屋,却被提灯侍女给拦了下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李大人方才已从病榻上爬起来,打理装束,会客来了。
元佑大惊:“大人这身子……没出什么情况?没再昏过去?”
“没有。”小侍女摇摇头,想了想,“对了,大人问过吴大人是否睡着,才进屋的。”
元佑顿时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
屋外元佑焦急万分,翘着脚往里瞧,被几个大惊失色的侍女下人联手拽走,屋内烛火融融,映照桌上酒菜,一副怡然自得的光景。
“衡大人请。”李沉朝着酒桌一抬手。
“哎呀……李大人,同为被流放之人,你我在信中无话不谈,怎么一见面就恭敬起来了?上次一收到李大人的回信,再加上杨司马之事,本官立刻抽空赶来了。”衡远笑吟吟地入座,盯着李沉的神情,拉他同坐,“屋里只有你我,不必客套,兵器之事本官自会处理。”
“有劳大人了。”
想起吴副官的伤,李沉似是想添几句什么,欲言又止,终于作罢。
烛火跳动,照映对坐二人鬓角的几缕白发,加深了眉间那几道皱纹,衡远这些年来花天酒地,年轻时俊朗的底子尚在,其实不大有变化,而李沉却是已不如从前,这位昔日玉关城的守将已被磨去棱角,老了不止三岁。
“李大人近来身子如何?”衡远夹菜。
屋里没遣侍女来伺候,李沉拎起酒壶,亲自倒酒,苦笑一声:“究竟不如年轻人……老了,时常染病。”
倒酒时微微躬着身。
衡远漫不经心地接酒,斜着眼睛将这一细节尽收眼底,慢慢地笑:“大人说笑了,本官早在信里说过,宝刀不老,只是长久不出鞘,难免钝了而已。”
有八十老者顽如十八,有十八少年唉声叹气如老朽,这世上两种老,心老比身老更能折煞人。
“三年前本官便说过,李大人有大才,只不过明珠蒙尘……”他喝一口酒,悠悠感慨,“如今这皇上养尊处优,哪知道镇守边关的苦……何况当年分明是援兵未至,胡蛮子凶狠,怎能怨到李大人头上?”
李沉静静听着,听见“胡蛮子”三字,眉头挑了挑,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口中飘忽忽答:“圣上自有道理……”
衡远心不在焉地听着,微微眯眼,慢慢出声:“这里只有你我。”
只有你我。
没有圣上。
李沉缓缓低头,烛光融融,仿佛将他执杯的手镀了一层金,清晰地勾勒出手上道道深壑,那是常年持枪纵马磨出的痕迹,平常人看着可怖,对于将士来讲,每一道都是保家护国的功勋。
已有多久不曾摸枪杀敌了?
如今敌在哪里?
李沉心中莫名一惊,眼前浮出昔日巡逻时,那些胡人飞扬跋扈的身影,一个个都生了双择人而噬的狼眼。wWW.ΧìǔΜЬ.CǒΜ
就在眼前……
他眼中闪烁思索之色,慢慢浮起一抹晦暗。
“将军不想斩胡寇么?”
衡远以闲谈的语气,慢悠悠继续开口,他不加掩饰,直往人心里戳:“当年我们捧出真心,开市往来,却横遭胡蛮子毒手,多少人横死,多少人妻离子散。如今朝廷怎能因软弱,就忘了仇恨?你我都是一路人,经历过被侵袭的恨,将军,你不恨么?”
一声将军如平地惊雷,狠狠炸入对方耳中。
他曾是国之利刃,直到这片国土将它的城门大开,迎昔日的外敌入内,将防身的利刃弃之如履。
汉人眼中的怒火还未熄灭,多少死了丈夫的女人正在空房里悲呜,多少失了至亲的孩子正渐渐死去?玉关营里战死的英魂,葬在黄沙里,看着胡人的骆驼从他们身躯上踏过,是否会在夜里痛呼他们的将军?
他每一夜入梦都能听见。
依然是跳动的火光,依然是衡远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一次在衡远双眸中倒映着的,是一张被怒火支配的阴沉面容。
李沉无声握紧了酒杯,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它捏碎。
桌案随之微微震动,杯盏碗碟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咔嚓。
半晌,白瓷杯裂隙的声音清晰响起,满桌碗碟的战栗碰撞声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静得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李沉再次缓缓抬起头。
“大人信中提及贪狼降世,贪狼是否有意,让沉再将胡寇,将拓跋荒的同党斩于马下?”
“好,本官果然未看错人!贪狼作风不比软弱的朝廷,正有此意!”衡远痛快高呼,将一杯酒仰头饮尽,一声长笑,“待本官与大人细细讲来。不瞒将军,对外只说是星宿,其实这贪狼星宿的一举一动,亦是圣上的旨意……”
“另一个真正的圣上。”
李沉心中暗惊。
贪狼,究竟是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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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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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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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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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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