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纵然再愚钝,也听得懂当日宴会上衡远的态度,知道衡远不会真正把兵交到李大人手中,却没想到衡远不仅交了,还交得很痛快——虽然只是寥寥一部分的兵。
李将军第二日清晨做的第一个决定,便是速速去点兵。
吴云兴高采烈地跟过去一看,目瞪口呆,这兵力交出来,还不如不交。衡远给的兵非老即幼,老兵耍了一会儿长枪,颤巍巍个不停,吴云生怕他猝死过去,连忙搀扶老人家坐下。新兵则都是新入伍的新兵蛋子,动作有如刺在棉花上,看得人郁闷要吐血。
唯一身强力壮的一队巡逻兵,眼中也闪烁着不服管的光,俨然是以前在民间作痞子的货色,为一口饭入伍,还有发配来当兵的罪人。
“欺人太甚!”点了一圈兵,吴云愤愤道。
李将军始终面色如常,仿佛不曾有焦虑,一丝不苟地点兵操练,一丝不苟地在城中巡逻,做着与都尉全然不相符的职责——维护城中治安。
“杀鸡用牛刀!”巡逻了一圈,吴云又愤愤道。
李将军制服了西家受惊狂奔的马,制止了东家抡菜刀打架的夫妻,还顺便逮回个抢荷包的小贼。
李将军用完了午膳,做的第二个决定,便是去大牢查看那些被扣押的胡人。
吴云终于提了些兴趣,跟着同去。
地牢昏暗,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两人在狱卒的带领下走进去,来到尽头一处阴冷的牢房。吴云随李大人走进去,借着火把的光望向前方,见牢房里牢牢锁着个身形魁梧的胡族汉子,这汉子俨然受了许多折磨,身上没一处完好,苟延残喘着。
“怎么只有他一人?”李沉问。
“其他人都死了。”狱卒冷冰冰回道,“胡蛮子有骨气得很,宁死不愿被虏,死法千奇百怪的,这不,就剩下一个了,啥也没审出来。”
李沉沉默一下,走上前去,在胡人汉子面前蹲下身,平静问道:“你不想看到两族和平么?”
汉子没反应。
“凡事应有动机,你的动机是什么?仇恨,或是受人指使?”
汉子身上一震,缓缓地抬起污秽的脸,张开嘴,不出声。
吴云站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舌头怎么少了一截?!”
“想咬舌呗,被我们死活救回来了。”狱卒态度甚冷漠。
“城中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导致两族开战,你们却什么也没审出来?”
李沉语调沉沉,压着怒火望向那吊儿郎当的狱卒,狱卒被他久经沙场的眼神惊得一哆嗦,连忙端正站好,结结巴巴道:“爷……事发突然,我们、我们也没法子啊……”琇書網
胡族汉子也望向狱卒,眼中却也忽地燃起怒火来,奋力地呜呜叫起来,李沉一惊,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冷声逼问:“你会不会写字?!”
汉子连忙点头。
“解开他的锁链!”李沉急切命令,“拿纸笔,让他写!”
狱卒不敢耽误,连忙拿了钥匙给胡族汉子解锁,锁链哗啦一声落地,胡族汉子面色因愤怒而扭曲,忽然跃起来去掐狱卒的脖子,狱卒吓得脸色煞白:“救命啊——”
塞外的……野兽!
李沉望着他的面孔,眼前突然现出兵临城下那一日,拓跋荒陷阵砍杀中原士兵的身影。他双拳微微颤抖,两步冲上去,一拳重重击在胡人汉子左脸,打得碎牙随鲜血飞出。胡人汉子踉跄着倒下去,被李沉一把抓住衣襟,又一拳要砸下去。
“大人!”吴云连忙冲上前去,高声嚷道,“再打,人就死了!”
他的声音将李沉猛地从战场回忆中抽离,李沉气喘吁吁地站定,一松手放下满脸血的胡族汉子,看着汉子扑通倒地,他缓缓抬起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
“大人,大人……”吴云冲过去抓住李沉的胳膊,热泪顺着他的脸庞流下,他一遍一遍重复着,“不要想,不要想……”
狱卒大口地喘着气,踉跄着栽坐在一旁,惊魂甫定地看着这一切。
半晌。
吴云感到李大人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李沉深深地吸了口气,拍拍吴云的肩膀:“没事了……谢谢,谢谢你。”
吴云小心翼翼地放开李大人,确认他没事,这才缓了口气,接过狱卒呈上的纸笔,铺在胡族汉子的面前。那胡族汉子见李沉又朝自己望过来,顿时吓得连连发出惊恐的叫声,他惊恐万分地支撑着单膝跪地,往前躬身,伸出右掌三指。
李沉望着他,眉头紧紧蹙起。
“快写,我们不打你。”吴云将笔递给胡族汉子,看着汉子以握拳状握笔,哆哆嗦嗦地在纸上划拉着。
潦草的胡人文字被划出,原来这汉子只识得不多的字,李沉低下身去仔细看着,依稀认出是“冤枉”的意思。
冤枉?……
吴云看不懂胡族语言,一头雾水地瞅着,这胡蛮子画圈圈呢?
冤枉……陷害……
零星的词语,拼不成句。
每个词都如此使人惊心,李沉的心中渐渐浮起一层阴云。
胡族汉子的笔法却是愈发凌乱,直至最后,竟已辨认不出是人写下的文字,吴云看着心惊,他借着火光凑过去些,却见汉子口中“哇”一声,大口呕出鲜血,泼洒在宣纸上。
汉子手里软毫笔啪嗒落地,他伏在地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喂!”吴云骇然惊呼,大步冲过去,一把拎起汉子,再探鼻息,对方已没了气息。
李沉的神情同样震惊,与吴云对视一眼,转头冷冷望向狱卒:“怎么回事?”
狱卒一哆嗦,苦着脸道:“爷,这不是被你打死的?”
察觉李沉眼神冰冷,一同伴连忙捂住他的嘴,慌里慌张道:“我记得这胡蛮子被逮住的时候,往自己嘴里塞了药丸,肯定是服毒了,现在才发作!”
究竟什么毒,一枚药丸,时隔上月才发作?
“死人啦——”
狱卒们慌忙从外面涌入,绕过二人,忙着将胡人汉子的尸体抬出去,交给仵作验尸。二人沉默着站在原地,吴云拾起染血的宣纸,见纸面已被黑血所污,全然辨不清字迹了。
“此人死得未免太过赶巧……”吴云琢磨着。
李沉长久地沉默着。
这世上一切看似毫无动机的行为,必定都隐藏着更扑朔迷离的真相。
形如旋涡,形如骇浪,调查得太过张扬,便会随时将你吞没,不留痕迹。
那胡族人最后几笔划下的字符,并非胡语。
而是一个未画完的图腾。
因画工原因,依稀像犬,又像是他在大漠驻守时见惯的一种野兽,睿智又善于隐藏锋芒,终生与大漠的牧民们角斗,不死不休。
狼。
“吴云。”
“属下在。”
“我要你去城里调查贪狼的消息。”李沉低声吩咐道,“来历,身份,目的,一一调查。”
吴云点点头:“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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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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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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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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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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