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里蒸起热气,晒得满地尸体蔓开阵阵臭气,活人只能踏着同伴的尸首往前冲。李将军冲在最前面,长刀挥动,愈显英姿高大,手里长刀一劈,竟直直将一胡人掀翻下马,李沉翻身上马,怒喝一声,穿掠敌间,刀下又收割几缕亡魂。
胡人身上的血性尽被激发,喊着胡语,如狼子反扑,这十几个兵顿时又倒下几个。铁箭自望楼掠向战场,吴云连连拉弓,射穿孟决明身边几个胡兵的要害处,孟决明得以喘息一口气,继续挥刀厮杀。
一胡人小头目指着望楼,高喊几句胡语,这些擅射的胡人立刻拉弓射箭,箭雨朝着望楼洒去,狠狠钉在木梁上,望楼上的人影忽地不见了。m.xiumb.com
吴云怎样了?!
孟决明感受到方副官心中的呐喊,心中也焦急起来,他砍翻一个胡兵,不受控制地朝着望楼的方向高喊出声:“阿云,阿云!”
“老方,我没事——”
吴云的声音越过战场传来。
这喊声又引得胡人射来几支箭,吴云连忙在望楼上伏身一蹲,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盔掠过。他低头扫一眼自己的双手,已裂得鲜血淋漓,再看那弓,已微微开裂,难以再用了。
吴云在心中低骂一声,利落地躲着箭矢,从望楼溜下去,捡了把刀,一路向老方杀过去。
“莫要分散!”
孟决明听着崔武的呐喊,机械地挥刀砍杀,身上的刀伤竟感觉不到几分疼痛,厮杀声灌入他的耳膜,淹没了人的理智。一胡人骑兵当头向他斩下,孟决明抬起头,在一瞬间看清那人狰狞的面孔,形如妖魔,竟动作微顿。
“老方你又傻了!”
孟决明忽然被人猛推了一把,堪堪躲过这当头一刀,是崔武骂骂咧咧地从后方赶来,挥刀斩向马腿,力道之重,竟让战马仓皇失蹄,他又一刀刺穿胡兵的胸口:“别愣着!咱们的军旗还没倒呢!”
这声音如刀,当头劈来,劈开人的天灵盖。
孟决明回过头去,见那玉关城门前,果然大旗猎猎,卷着血风,飞扬在狼烟里。
大旗还未倒!
“老方!”
吴云终于一路从血海里杀来,身上多处刀伤,与他并肩作战。
这场厮杀好似过了很久,一辈子那样长,又好似很短,摇摇欲坠的圆日还未落下。
十几个兵终于只剩下不到十人,每个人身上都伤痕累累,李将军身下的战马已步伐摇晃,他身上银亮的盔甲更被血污了几分。胡人一刀正中他的大腿,李沉紧紧抓着马身,斩翻对面胡兵。
更多胡人看着他,纷纷露出了冷笑。
这支不起眼的残军,竟坚持了这么久。
杀阵之外,一支冷箭缓缓对准了厮杀中的将军。
拓跋荒骑在马背上,眯起鹰眼般锐利的双目,慢慢拉弓如满月。
兽神在上,原谅我的任性,让他作为英雄死去吧。
这几个中原兵自知末路,且战且退,死守在军旗下。李沉的身上又添了几道重伤,他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一只手紧紧抓住马身,咬牙挥刀,逼退几个胡兵。
拓跋荒的弓弦拉得咯吱咯吱响,箭矢终于射出。
一胡兵大惊,用胡语道:“首领让抓活的……”
拓跋荒眼眸中悲凉渐渐沉敛,一拍脑袋,朝着对方长笑:“啊,我忘了!”
冰冷的箭矢穿过大漠的热气,在烈日下穿过厮杀声震天的战场,仿佛宣告着这位玉关城守将的阵亡,破碎了盛世往来的一场美梦,发出凄厉的破风声,向李沉掠去。
“将军!”崔武大喝。
几个守兵骇然转过头,血红双目里的疯狂瞬间化作悲痛。
孟决明提刀愣在原地,耳边响起小吴悲痛欲绝的呼声。
“老崔,老崔啊——”
崔武挡在李沉身前,一支冷箭贯穿了他的头盔,没入他的头盖骨,他直直地站立着,一松手丢下长刀,双目欲裂地望向战友们,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身子晃了晃,扑通朝后倒了下去。
李沉手中的刀,也摔落在染血的沙地里。
他重重喘着粗气,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摔在血泊里,合上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几个兵悲痛的面孔。远方狼烟蔽日,圆日徐徐落下,胡兵们正围过来。
“将军,将军……”这呼喊在李沉耳中已渐渐模糊。
“军旗!我们的军旗!”吴云在敌阵里一咬牙,悲痛高呼,“不能倒!”
一伤痕累累的小兵冲过去,扶住晃动的大旗,让它在血风里飘扬,马背上的胡人望着这几个末路的残兵,皱了皱眉,搭箭在弦,一箭射去,正没入那小兵的盔甲。
小兵踉跄一下,勉强在沙地站住,呐喊声响彻在玉关城门前,继续将大旗舞动。
胡人们面面相觑。
又一箭射去。
小兵胸膛中箭,直直往后倒去,大旗欲倒,被另一人紧紧握住,继续扬起。
再一箭。
孟决明大步杀过去,双手接过这沉重的军旗,在黄沙里猎猎舞起,手中扛起的仿佛是这片飘摇的山河。
他与方副官,透过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一同抬起头,冷冷望向胡人的箭尖。
吴云被困在敌阵里,脱身不得,只恨自己不能与方寻并肩赴死,他眼睁睁地看着孟决明的方向,绝望地高喊:“哥——”
“够了!”
拓跋荒一扬手,喝止几个正要射箭的族人。
利贞五年,十月,玉关城沦陷。
“跪下!”
孟决明肩头被人猛地一按,他咬着牙站直身子,腿弯忽然又被人狠狠踢中,踉跄着跪坐在地。几个剩下的兵皆是如此待遇,冷冷抬头,望向缓缓走来的拓跋荒。
李将军昏倒在地,鲜血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几个胡兵探一探他微弱的鼻息,将他从沙地上抬起,要押回营去,吴云怒吼着挣脱左右胡兵,冲上去夺,被当即踹倒在地,拳打脚踢。
几个胡兵还要动手,孟决明挪步挡在吴云身前,任着拳脚落在自己身上,一声不吭。
“我教过你们什么?士可杀,不可辱!”拓跋荒震怒出声,“杀了敌人,也不要羞辱敌人!”
几个胡兵一哆嗦,放开他们,李沉又重重摔倒在地,血污的盔甲里忽然摔出一物,在沙地上晃了晃。
是一块令牌,纹着百兽图腾。
拓跋荒心中微动,忽然放下了即将抬起的手,胡兵们一头雾水地望向他,他却只是看着这几个兵被血污的脸,平静问道:“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几个兵咬着牙不说话,有人决绝,有人悲壮。
“你们在家乡的亲人,一定还等着你们回去。”拓跋荒想了想,一声叹息,又问,“你们想回去么?”
家乡……
几人纷纷面露悲色,家乡的妻儿弟妹,家乡的山水音容,每年正逢此时,家家户户挂起的红灯笼……却是再看不到了。
吴云缓缓抬起染满鲜血的手,握住了孟决明粗糙的手,哥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哪怕黄泉也是。
“我在你们的书中读到过不少诗句,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这诗句被拓跋荒以生硬的语调逐字念出,显得几分荒谬,回响在这遍地尸首的战场,却飘入了在场每一个汉人的心中。
其中两个兵潸然泪下。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这世上能轻易击垮一颗向死之心的,恰恰不是寒冬,以坚硬撞击坚硬,只会相争不下,直到一方彻底破碎,能摧垮坚硬的心墙的,却是三月的暖春,五月的酷暑,七月遍地生长的花海,及花海中某个朝思暮想之人的回望。
拓跋荒提刀走近,平静地望着他们:“你们都是好汉。”
眼睁睁看着刀光斩下,一个年轻的兵忽然哭喊:“我想回家……”
拓跋荒刀锋一停,这反应丝毫不出他意料。
吴云睁大了眼,不知是怒还是悲:“小五,你……”
那兵抬起稚气未脱的年轻脸庞,满面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家中还有老母啊,我死了,我娘可怎么活……”
吴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忽然挣脱胡兵,朝着那兵一脚踹去,将他踹倒在地,口中怒喝:“你,你……”
一句话未出口,他已是泪流面满。
拓跋荒往前走了几步,拾起地上那百兽令,在众多胡兵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说了句胡语,旁边几个副将面露诧异,被他一声厉喝吓退。
两个胡兵牵来一匹高头大马。
几个兵愣愣地抬起头。
“走,走!”拓跋荒朝他们挥手,“不要回头!”
那块令牌……是因为那块令牌。
孟决明心中一震,这就是史册里“败走”的真相么?
吴云愣愣地看着拓跋荒的脸,遥想到不久前自己搀扶他的光景,他气血上涌,踉跄起身指向拓跋荒,沙哑怒吼:“为何不杀了我们,动手啊!你说宁杀不辱,你现在是做什么!”
众多沉默之中,他的呐喊声格外无力。
几个兵已缓缓将李将军扶上马背,牵起缰绳,孟决明大步过去,拉住吴云:“阿云。”
吴云还在怒骂。
“吴云!”孟决明高喝。
吴云愣愣抬起头,望向他。
孟决明看清他眼中深深的屈辱,话在喉咙中一噎,拉起他的胳膊,轻声道:“走吧。”
拓跋荒将令牌随意抛给一个兵,静静目送着几个残兵牵马远去,他们走得摇摇晃晃,如同那不知何时便熄灭的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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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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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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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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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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