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脸色严肃,命令道:“人已到齐,你再禀一遍。”
“是!”探子急急开口,“属下今早听见消息,乌城五日前开市时,入城的胡商中藏了武人,趁热闹时对百姓烧杀掳掠,乌城太守衡远已下令严加防守,扣押这些胡商,誓不交还,目前已时刻准备与胡兵开战!”
每个字都包含着沉重的分量,仿佛要将局势推向可以目睹的深渊,众人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开市第一夜,远方的乌城却突然开战,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战争。
时隔多年的战争。
就在两族战火熄灭多年后,忽然又冒出了一个火星,若衡远处理不当,这火即刻便可燎向中原土地。
连孟决明都没能立刻接受这现实,历史上的那一日,这便来了?他和小吴方才也匆匆跑进来,探子讲第一遍的时候,连李沉都愣了半天。
沉沉的气氛在帐中蔓开,攀上每个人的心头,一老年官员怒喝:“本官就知道,胡人不可信……”
见帐内又要带头吵起,李沉一拍桌案,沉声喝道:“事已至此,不想对策,翻来覆去说废话有何用!”
“好……好你个李将军!”老年官员愣了愣,怒极反笑,指着李沉颤巍巍开口,一拂袖转身向外迈去。孟决明伸手去拉,没能把这糊涂的倔老头拉回来。
他明知自己是站在历史之外的人,却也无端脑仁一痛,凭着这群官员,难怪到最后玉关城未能守住。
正出神间,却忽然听李将军唤自己。
“方寻,你……”
众人齐齐望过来,孟决明继续扮方副官的闷葫芦表情。李沉自己也一怔,随即想起什么,眼中微黯,转而望向小吴:“吴云,你有何想法?”
“是。”吴云看了看“方寻”,想起他昔日随将军侧意气风发的模样,眼中黯下,听见传唤,立刻迈出一步,慎重地想了想,答:
“战事紧急,倘若我军与胡人开战,那留在我军中的拓跋将军,就是敌将。属下觉得,拓跋将军是毫无防备前来,尚不知此事,我军应先将他遣送回胡营,再从长计议。”
此话一出,众官员哗然,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早早将他软禁起来才是!”
“趁人之危,这么做,我们与胡人有何分别!”
“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大义?!”
李沉看着这群吵作一团的官员,隐隐觉得额头生疼。倘若真开战,软禁拓跋荒能缓多久?反而激怒胡人,万一乌城战火真能平息,这边岂不是又要起事端?
这些目光只放眼前而不望长远的官老爷,是想尽快领一记军功罢了,目光短浅者皆犯如此的毛病,只顾眼前利益,不想长远。至于此举是否有违大义,及带来的影响,等祸端引起时,通通推给自己这个守将就好。
眼下军营中分成两派,吵个不休。
李沉忍无可忍,冷喝住众人,字字铿锵。
“乌城战况未定,胡汉是否正式开战亦未定,竟先急于擒胡将邀功,让对面胡人如何看待?我中原泱泱大国,难道都是这等厚颜无耻、鼠目寸光的作风么!”
李沉常年在沙场出生入死,举手投足自带威严,强压在场文官一头,众人愣愣地看着他,不吱声。
“吴云,方寻,传我军令,各营戒备!”xiumb.com
“是!”两人齐齐抱拳,转身出去。
天色如深海,玉关军营被提前唤醒,亮起火光,士兵们酣睡之际被各自长官一脚踹醒,手忙脚乱地穿衣戴甲,冒着混杂着细沙的冷风,拎着兵器出去巡逻。大多将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隐隐预料到山雨欲来,脸上不禁多了几分沉重。
吴云罕见地寡言,与孟决明一同站城墙上,凛冽的寒风吹拂他们冰冷的盔甲,看着大漠尽头徐徐升起一轮苍白的光。
“老方,方才在将军营的话……我是学着你的。”吴云低声道,“学你以前。”
孟决明望向他,默然不语。
未痴傻的方副官,会是怎样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倘若是你以前,必定也会这么说,你和将军最合得来……”吴云勉强地勾起唇角,宽慰似的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老方,日子要往前看,将军不会和这地儿的官老爷一样糊涂的。”
他的表情,更多是希望碎裂而剩下的绝望,孟决明知道他有多期待这和平,心中微微一痛。
为何如此突然?这才化解了牧民之事,本以为迎来了曙光,可为何事实总这般让人猝不及防?
不对……这世上大多事,当中都积攒了诸多伏笔。人终究是人,不能挑出自身维度,去窥探古今往来,再聪颖的人,也往往很难察觉到命数埋下的细节,所以才平添那么多的一场空欢喜、一夜空好梦。
这就是局里严禁特工因一己私欲,轻易改变历史的原因,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能挽回了,如同不能读档的游戏结局,输赢已定。
他没由来忽然想起那想要提前刺杀李沉的胡人少年,心中咯噔一声,可倘若当真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再回头修改历史,改变游戏结局,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孟决明察觉到自己走神了,他将这忽然冒出的想法抹去,望向远方,地平线尽头的圆日已染上金芒,映得黄沙血红,仿佛鲜血连成。
再留一阵吧,他有预感,那少年迟早会再来。
在李沉遭遇历史上那次遇刺事件之前,那少年可能还会来行刺,使这遇刺的结局提前发生,虽不知目的如何,但他有义务留在李沉身边,阻止历史改变,查清少年来历。
利贞五年,十月初。
李沉紧急送拓跋荒出城,亲自在玉关城门挥别,拓跋荒对于此事全然不知,却也隐隐嗅到一丝变故,他朗声笑着,以胡人的礼仪拥抱了李沉,骑上骆驼,消失在大漠尽头。
目送拓跋荒一行人渐渐远去,李沉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目,再睁开时,目光决绝:“从此禁止任何一个胡人进来!”
“是!”
利贞五年,十月中。
乌城之战未平息,双方碰撞愈发剧烈,朝廷每月拨军款过去支援,坐落远方的玉关城也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从此胡桐林再无牧民放牧,日夜有巡逻守军,不敢懈怠。
当日乌城内的胡人忽然翻脸,惊恐的汉人们奋起反抗,误杀了几个胡商,胡人首领那边怒不可遏。过些时日,朝廷派苏相亲自前往会谈,双方未能谈拢,圣上叹息“苏相之才竟未能成,国中还有何人能退敌?”于是这熄灭多年的战火,终是复燃起来了。
“有敌情——”
随着某日破晓时分,望楼上传来第一声呐喊响起,历史上的玉关之战终于拉开序幕。狼烟遮蔽天日,大漠里兵刃相接,孟决明听着震耳的厮杀声,随队匆匆往城外跑去,这一路尽是百姓惊恐的面容。
有的举家乘马车,欲往南门逃去,有的抢不上马车,只能留下守城。女人抱着尚在梦乡的孩子,凌乱的发,惊恐的脸,跟在自家男人身后,在逃难的队伍里被推搡着往前走。
“军爷,那些胡人……就在城外么?”
胡人,这个词在短短一月间,已化作夜夜徘徊在人噩梦里的鬼怪。
崔武冷不防被一个百姓拉住,他眼一瞪,怒骂道:“莫拦着老子杀敌!怕什么,老子还有一口气在,胡蛮子就莫想攻进来!”
百姓们愣愣地看着他离去。
有的兵正匆匆往外赶,有的兵正被匆匆抬回来,有人嚷着杀敌,有人正慢慢死去。
满目荒凉。
孟决明缓缓闭上眼睛:“胖子,再往后跳跃几个月,到李沉败走的时候。”
【好嘞。】
利贞五年,玉关城,转眼据守两月,已至元旦,援兵迟迟未来。
玉关城门前,军旗猎猎飞卷黄沙。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援兵迟迟未至。
这支守军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剩下的十几个兵就是他们的全部战力。
孟决明在席卷黄沙的风里睁开眼睛,听见羌笛声自望楼上吹起,呜呜咽咽。
——原本望楼上的兵死了,小吴眼力最好,爬上去代替,用崔武的话说,这小子活着一天就吹一天,吹得跟婆娘哭似的。
孟决明环顾四周,黄沙里是满目胡人汉人的尸体,自己正站在一个与胡兵扭打着双双死亡的士兵尸身前,细细一看,是石头那张黝黑的圆脸。
他心中忽地涌上一阵悲凉,不知石头的信,寄回家乡了没有?
“小吴!你他娘的再吹一声,老子上去揍你!”崔武倚在望楼下,扔下方才擦刀的破布,高骂出声。
羌笛呜一声戛然而止。
“胡人来啦——”吴云的声音嘶哑,从望楼上飘来。
远方果真震起了进军的蹄声,孟决明站在一地尸体中悚然回过头去,圆日的方向,乌云般的铁骑正朝着玉关城门席卷下来,那声音震动人心,仿佛亡命的鼓点。眼前却忽然刺入一抹耀眼的暗红,在将军手中迎风抖开。
——那是汉人的大旗,在狂风里猎猎挥舞,如同炙热的烈火,向敌而战,身后是国,于风中不断起伏,不曾熄灭。
敌阵如洪,这寥寥一排守兵以身为堤,披着破甲,拎着残刀,站在将军身侧,齐齐高喊出杀声。
十几个兵眼中浮起悲壮的色彩,于黄沙中兵刃相接的这一刹,眼中浮现的却不是胡人狰狞的面孔。
而是一幕幕温软的秀丽山河。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年年日升暮落,天光撒遍山河,从江南至漠北。京城年年挂起花灯,行人来来往往,不小心就看花了眼;不知名的小村庄里,谁家的妇人准备好了饭菜,要喊那贪玩的孩童回来;一行大雁偶尔路过江南,总能见那采莲女正挽发至耳后,坐在舟上将歌谣哼起。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何田田……
这中原山河,向来美得恍惚一场大梦。
往往使游子热泪盈眶。
大旗后,是我们的家乡!
“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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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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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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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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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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