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一声令下,家丁们立刻四下里搜寻起来,连供牌后都搜了个遍。祠堂内本就没多少藏身地,这几张供案迟早会被怀疑,游仙儿回忆着道士平日打架的动作,伏在桌下默默握紧小刀,看着红布外人影幢幢。
一双小脚绣花鞋停在停尸的供案前。
林嫂伸出手去,便要抓起这可疑的红布。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威严的嗓音响起,祠堂里杂乱的脚步声齐齐一停,那欲抓起红布的手也缩了回去,游仙儿松了松手里的刀,不觉间已是满手心汗水。
吴老爷?
林嫂的声音却镇定得让他意外:“老爷。”
“婉儿为何会在这里?这、这些……都是什么?”吴老爷的声音由于震惊,微微颤抖,一字一顿出声,“你……终究还是要把婉儿进贡给那神,让她的尸身也不得安息么!”
“老爷,你不想让我们的儿子回来么?把她献给那位大人,我那可怜的孩子……我们那可怜的孩子,就回来了……”
游仙儿躲在桌下,看不见此时林嫂的神情,只听得她语调哀哀,提起往事:“当年怀他时,老爷可是连孩子的名儿都想好了……”
“我……”吴老爷陷入迟疑,低低念起稚儿的小名。
这吴老爷心思如此不坚定,怕是极易被说服。
游仙儿微微皱起眉,放弃了将希望投于他身上的念头。
外面两人话语微顿,听得熟悉的叫喊声自祠堂外面一路接近。
是陆道长的声音!
游仙儿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红布,向外窥探,见几个强壮家丁正抬着被反绑双手的道袍男子走进,一把将他丢在地,粗暴地摘下黑布头套。
陆少川一张端正的脸此时鼻青脸肿,来时俨然吃了些苦头,抬头怒目而视:“贫道好心破案,你们吴家人这是作甚!”
吴老爷看着陆少川,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指向林嫂:“你,你疯了?”
“捉祭品来,有何疯?”
咦,这吴老爷跟林嫂怎么还内斗起来了?
陆少川一头雾水,凭经验观察着在场几个吴家人的神情,见林嫂竟比一家之主更强势些,吴老爷却是病容满面。
莫非吴老爷不知绑架之事?是林嫂察觉自己被怀疑,才自作主张派人绑架的?他心里暗暗犯嘀咕,莫名摸到一线希望。听闻方才“祭品”之类的词,多半是这疯女人迷信什么东西,要把自己给献祭了,不行,得脱身。
陆少川坐在地上高声嚷嚷:“吴老爷,贫道上面有人,无量天尊保佑,你这样会遭雷劈的!”
话未说完,林嫂冷冷使了个眼色,旁边一家丁大步上前,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狠狠踩上他手臂伤口,陆少川顿时痛得五官扭曲,说不出话。
吴老爷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把话接着说下去:“就这么将他绑来,万一那仙家报复,该怎么办!”
陆少川心里立刻凉了一半。
“我自然惧怕仙家报复,可我更忧心老爷的病。”林嫂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忽地闪过一抹柔情,“老爷……”
这世间女子,无论豆蔻年华或已成人妇,都各有风韵,那一抹忽然显出的温柔,对男子来讲,无疑是猝不及防间朝你抛出的刀,绵软无声地刺穿你的胸膛,让你心上滴血,还浑然不觉。
吴老爷微怔。
“我是为了老爷才走这一步啊……待我将这道士上供,老爷的病也就好了……”
完了,情场多年,怎么就忘了女人天生会打感情牌?
陆少川痛得龇牙咧嘴,再抬头,见吴老爷已没了方才的厉色,只愣愣望向吴婉的尸身,半晌,捂着心口,痛心念道:“折寿,折寿啊……我只允你捉个道士当贡品,你为何把婉儿也牵扯进来……”琇書網
林嫂扶住他。
陆少川长叹一声,凉了,彻底凉了。
他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吴家人那难以言喻的热情劲儿,继而又想起自己被关在柴房……原来一开始就阴差阳错走进了这蛛网,层层缠身不知,还乐呵呵地给人家查案?
“折寿便折寿,老爷宁可一生无后?”
林嫂翻脸若翻书,冷冷地口吐一言。
吴老爷竟像是被毫不留情地戳中了半生心事,脸色从涨红转为苍白无力,再至沉默。
“婉儿……走时安详么?”半晌,他无力问道。
“睡过去一般。”
吴老爷缓缓掩面,发出悲呜:“爹对不起你……”
陆少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一个让人心中发寒的推测缓缓冒出:吴大小姐正是被这愚昧妇人掐死的,正应了卢夫人指认的凶手,而吴老爷的悲痛三分真七分假,有意挡下了来查案的县令,反而托付给他和游仙儿两个外行人来查……吴家根本不想查明真凶!
所以,在他冒冒失失问出“林芳是谁”这句话时,已足够引起林芳的警觉。
于是她动手了,确切来讲,吴家动手了。
一生无后?对不起她?
他沉默望向这个悲呜的中年人,心中没有一丝同情。
林嫂也同样冷眼旁观着这个掩面而泣的男人,眼中略带讥讽。
鲜血淋在她手上,坏事也是由她来担。这吴婉一日日出落得愈发标致,眉眼像极了谁人,他岂能猜不出?十九年前那夜的事,终究瞒不住,如今已成了家丑不可扬,唯独吴婉还蒙在鼓里。倘若没有他的默许,吴家又岂能容她一个弱女人,呼风唤雨?
她冷冷扫一眼道士,吩咐道:“杀了他。”
这道士太聪明,留不得。
家丁们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在吴家当下人,哪里真正动刀子杀过人?
陆少川还在为“一生无后”四个字的分量感到心惊。
吴姑娘那短暂接触的音容,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她红了脸,怒骂“登徒子”,消失在长街人群里。
她鼓起勇气,邀他于亭中相见。
最后一幕,定格在她傻乎乎地抬手要抚那朱砂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拦下。
她天真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道长……你没唬弄我吧?”
她曾存在于世间,战战兢兢地活了十九年,终究没躲过这命数。
她曾将希望投于他。
到如今,这姑娘连存在都被轻描淡写抹去了么?
陆少川猛地抬头,怒目向吴家人,声如怒雷,慑得几个家丁打颤:“女儿就不是你的后代了吗?你杀了贫道,难道就能治病了!”
“愚蠢!愚蠢至极!”
林嫂口中尖喝:“愣什么?杀了他呀!”
为首那小伙子把心一横,拿起供台上明晃晃的小刀,招呼同伴同来,几人哆哆嗦嗦地步步走近,动作生疏,犹如围杀一头困兽。
陆少川双臂被紧紧绑着,只有小指勉强能动,他强行压下怒火,沉住气,悄悄地拨向拴在腰带上的铜镜。
那壮硕家丁大步向前,揪起他的道袍衣襟,动手刺下。
手指距铜镜仅剩半指距离,陆少川心中暗叫不妙,费力勾了几次,都没勾住。
几支红烛齐齐熄灭,整个祠堂霎时陷入黑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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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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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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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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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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