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门砍柴的伙计发现了饿鬼似的女人,手一抖,丢下斧头便朝府里跑,惊醒了熟睡中的众多吴家人。
“呀,真可怜……”小婢女们低低议论。
“是从南方逃难来的么?”贤淑的女人声音。
“姐姐,你莫离她这么近,腹中胎儿沾了血腥气就不好了。”尖细的少女声音。
她茫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榻上,四周围着许多人。为首的是两个年轻女子。年长的贤淑,同样大着肚子,关切地看着她,年少的精明,微微歪头躲在姐姐身后,二人皆盘髻,俨然已为人妇。
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年长女子连忙轻轻按住她:“莫动了胎气,放心,这里很安全,你是逃难来的吧?”
她已经很久未听得如此温柔的言语了,两眼一湿,执起女人的手,将自己的来历与夫家姓氏通通说了出来。女人只是耐心地听着,她身后那少女眼底始终有一抹忌惮,不说话。
两个女人不知执手说了多少,婢女笑了声“老爷来了”这才方休。
门外昂首走进个男子,打量她一眼。
“老爷,她与我一样,眼看着便要临盆了。”年长女子笑道,“可否留他们母子小住一段时日?”
男子目光落在女子的腹部,露出些许温柔的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自然不能见死不救。近来可是想吃酸的?”
“是,近来总念着酸食。”女人笑道,“产婆说,准是个儿子了。”
男人长笑,伸手揽住女人的肩:“我吴家就要有后代了!”
一旁少女“哼”了声,嘟囔着:“老爷偏心……整天关心姐姐!”
男人俨然见惯了她这性子,戏笑道:“待你何时像你姐姐一样,给我生个儿子吧!”
女人忍俊不禁,其余吴家人也笑作一团。
躺在病榻上的女人也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女人在吴家住了下来。
乱世这段偷闲里,有女人时不时挺着肚子来与她嘘寒问暖,有小婢女好奇地悄悄往屋里瞧,也有最初发现她的那个强壮的伙计,气喘吁吁地劈完柴,粗麻汗衫还沾着泥水,却偷偷地将一朵山间摘来的小花放在她门缝间,有次无意间被她发现,一张黝黑的脸闹得通红。
转眼十月怀胎,一日临盆,是夜,冷得怕人。
吴家同时要迎两个新儿,几个产婆在雪夜里忙得团团转,两个女人在各自屋里,满头大汗地抓着被褥,痛得几欲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惨叫声才消失,却未听到预想里那一声婴啼。吴家下人们提心吊胆地候在大妾的卧房外,那伙计忽然被二房小夫人悄悄地叫了去。
几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他面前,二房夫人将一个竹篮推给他,轻声细语吩咐:“我已经买通了产婆,你去那女人房里,把她的孩子换到我姐姐的卧房。”
“啊,这、这……”伙计吓得扑通跪下。
“老爷求子心切,若知道我姐姐诞下个死胎,会如何想?”二房夫人仅是个少女,柳眉紧蹙,发起威来却天生带着人上人的凌厉,“还想在我吴家待下去么?此事,你不办也得办!”
伙计挣扎了一阵,终究收了银子,哆哆嗦嗦地捧着尚有余温的篮子来到女人的卧房。
卧房里清清冷冷,女人刚虚脱中缓和过来,瘦弱的女婴被产婆抱起,裹在褥子里。伙计提着篮子进来,与产婆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将篮子递过去,接过啼哭不止的女婴。
“孩子……”
他没想到女人不巧转醒,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和他怀里的女婴,微弱出声。
伙计仅仅与她对视一瞬,便慌忙低下头去,他感到一阵战栗,那是从骨子从魂灵里散发出的战栗。
“我的孩子……”
伙计一咬牙,抱着女婴,推门匆匆出去。
“这是才你的孩子。”
产婆见惯了这档子事,面不改色地掀开篮子布——
篮子里卧着个血淋淋的死婴!
众人围在大妾产房前,无人听见,更无人留意,远处那清冷的卧房里,传出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
“老爷,恭喜恭喜,是个千金!”
男子站在卧房外,听着一片贺喜声,狂喜的脸色一僵,语气渐渐沉下:“竟是个女儿……产婆不是说,是个儿子么?”
女婴哇哇大哭,让人听着莫名烦躁,他脸上最后一抹柔情化作坚冰,不顾床上女人虚弱灰白的脸色,不顾床边少女诧异的眼神,自顾自拂袖而去。
下人偷偷议论,另一个清冷卧房的女人降下个死胎,发了疯。
这女人实在疯得厉害,日夜吵着要回自己的孩子,不久大妾急病出殡,小妾林芳早已看女人不爽,找个理由,在雪夜里把她赶了出去。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女人被家丁们扔出去,拍门哭了一夜。
吱呀——
女人跪坐在厚雪里,抬起头,是肤色黝黑的伙计偷偷推开门缝,几番欲言又止,默然递给她二两银子。
女人呆愣若木雕,突然狠狠推开他手里的银子,转身冒着大雪往远跑去。
从此天水县多了个闹鬼的传说。
转眼十九年,故事里的精明少女磨成了黄脸妇,小伙子耗成了脸色蜡黄的老门房,唯有那枯林里日夜徘徊的鬼,不肯接受当年的结局,夜夜哀哭,来寻自己的骨肉。
火堆不知何时又被老门房生起,劈啪作响,分明是暖火,却让人察觉不到许多暖意。游仙儿依旧手脚冰凉,他趁老门房未察觉,悄悄在长袖下搓着手,皱眉问道:“这么说,你便是那伙计?是你助卢夫人夜夜潜入吴府的?”
“是,小老儿有府门各处的钥匙。”老门房发出干涩的声音,“允她每每想念小女儿时,偷着来看看……”
“然而吴婉却是浑然不觉,的确经受了许多惊吓。”游仙儿听完这往事,并不为他的悲苦买账,冷冷道,“你们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老门房只愣愣地盯着摇摆的火焰,好似一尊木雕。
“那你必定知晓,吴婉是被何人所……”游仙儿想了想,语气确凿地改口,“林芳为何杀人?”
“小老儿的确知道,多年前林夫人也怀过一个男胎,林夫人即将临盆之前,有次起夜正撞见卢夫人,受了惊吓,孩子就这么掉了,造孽啊……”
“她分明知道当年内情,所以怀恨在心,终于掐死了卢夫人的亲生女儿?”
“林夫人是想让那可怜的幼子投胎回来。”老门房闷闷摇头,“所以她才害死小姐……”
游仙儿背后发寒:“什么投胎?”
“仙家您神通广大,是否听说过送子神?”老门房缓缓抬起头,火光在他苍老的脸上映照,让人感到格外森然,“后山那一尊怀抱海棠的神,每年显灵三次……”
“想要儿子的妇人,且领着女儿家上后山,生死不论,只要当做祭品进贡给送子神,再添些香火钱,它自会以命换命,变作个儿子,再投胎到你腹中来……”
“这就是妇人们结伴上后山的目的?都是求子的?”
“除了求男娃娃,还有妇人求神治病的……”xiumb.com
“治病?”游仙儿对这个词反应颇大,诧然反问,“如何治病?世间什么病都可治?”
老门房看着他震惊的脸庞,喃喃开口:“小老儿听说,多添些香火钱,送子神自会治好那病,祭品最好是个无疾之人,魂魄纯净的修道者是最好……”
以命换命,求子治病……
游仙儿的双手在长袖下微微颤抖。
冥冥之中,寂静夜下,他听见陆道长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若有似无,好似错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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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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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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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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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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