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如此好月色,倒也不必提灯出行,只是自己因这天生的怪病,视线愈发模糊,需时时注意些。近来因命案之事,人人惜命,府内婢女下人们不愿趁夜出来,吴老爷林嫂等人也不知何处去了,这偌大的吴府,生生显出几分清冷来。
今夜这情况,其实应与道士同在卧房候至三更,而不宜独自出来夜游,但愈是这般凉天,愈让他想出行,仿佛今夜这平静的月色,被他一人独独入怀。
况且有件事,始终令他在意。
听陆道长口述,事发当晚那“野人”也在场,鬼嚎着跑了出去,再没见踪影。那她是从何处溜出去的?每夜又是从何处潜入的?
必定有个出入口,是这府里人迟迟未注意到的。
——或是有人小心藏起,故意不让府内人发觉。
游仙儿走得很慢,借着灯芒,他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每处院墙缝隙,最宽处只能容一只鼠进出,常人不可能进出,除非卢夫人是小鼠变的。
一路走一路思索,不知不觉已提灯穿过回廊,前方一排低矮破屋入目,简陋寒酸,与前屋格格不入,俨然便是婢女下仆所住的偏房了,再前方,是褪了色的砖墙,再没有路。
游仙儿步伐微顿,想起先前盘问众人时,有个小婢女曾说过,她夜半起夜,撞见过那野人。
——婢女们都住这偏房,那小婢女起夜,必定也是在这一带撞见的。
莫非卢夫人是插了翅,飞进来的?
游仙儿忽然想笑,深深吸了口沁凉的寒气,驱散了脑中的不清醒。他提灯无声走过去,细细打量起这一带的围墙,行至近处,长夜里突兀地响起火烧的噼啪声,格外引人注意。
游仙儿扫了眼四周,最后缓缓抬起头,将目光定于低矮的墙外。
一墙之隔处,有人正烧火。
游仙儿想了想,决定且不回房叫醒陆道长,自己翻墙去看看。他放下灯笼,环顾四周,终于在墙根寻着一块垫脚的大石,便动作笨拙地踩上这石头,双手紧紧抓着墙壁上的残口,再费力地一迈腿,终于攀上了墙头。
墙外不远处,果然生着堆火,纸钱翻飞,火堆旁静默地立着个伛偻的身影,皱纹深刻,苍老得像堆灰烬。
老门房?
身下瓦片松动,游仙儿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身下忽然不稳,整个人连着许多瓦片一同滑了下去,直直栽进干枯的树丛间。
哗啦——
火堆旁那人影一惊,颤巍巍地走近了几步,苍老干涩的嗓音响起:“谁啊……”
在老头儿提心吊胆的目光里,摇晃的树丛里“蹭”地站起个苍白的人影,吓他一跳。火光晕染上那人不染尘的白衣,虽脸侧被划出些细小的伤痕,白发上还沾了根碎枝,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仙人之姿,清高神色。
“啊,仙家……”老头儿的脸在火光里愈显蜡黄,犹如鬼影,连忙颤颤巍巍地下拜。
游仙儿面不改色地取下白发上的枯枝,从树丛里迈出来,微微点头:“免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老朽给小姐烧纸……”老门房不敢隐瞒,絮絮叨叨地开口,“小姐命苦啊,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别化作厉鬼回来,自己也不得安生啊……”
投个好人家?游仙儿留意到他话中细节,莫非他知道什么隐情?
自己误打误撞还真摸对了门路,他心中一动,问道:“冤有头债有主,她化作厉鬼回来,是要寻谁的仇?”
“这……”老门房迟疑低着头,不吱声。
“莫非是寻你的仇?”
“啊,怎么会,怎么会……”老门房一听,立刻惶恐万分,“小老儿与小姐无仇怨。”
胳膊肘自古往里不往外,哪怕他知道些什么内情,这么问,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游仙儿对此并不着急,按着他行骗的经验,细细装神弄鬼一番,总归有收获。
“你不必紧张,卦象已将真相告知于我,我只是再确认一番罢了。”他清清冷冷开口,目光仁慈又不失威压,在老头儿紧张的目光里,又往前走了几步,“可你若欺瞒我,就是欺瞒仙君,该当何罪?”
方才栽倒时袖中进了些小树枝,难受得紧,他随意一扬袖,拂落长袖中的碎枝。
呼……
——白发仙家一挥袖,阴冷夜风吹过,火堆忽然熄灭。
风声如鬼哭,愈显此夜瘆人,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声。
游仙儿目瞪口呆。
老门房也目瞪口呆。
游仙儿这才稳住心绪,见老头儿往前几步,扑通下跪,连连磕头:“小老儿不敢欺瞒仙家,小老儿不敢啊……”
天、天助我也?
游仙儿轻咳一声,威严问:“你在吴家多少年了?”
“回仙家,小老儿自吴老爷还是个孩童时,就在这儿当下人了。”
十九年前之事,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游仙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盯得老门房满头大汗,这才淡淡道:“十九年前之事,说出来吧。”
老门房的脸色刷一下苍白:“这,这……”
“你想欺瞒仙君不成?”游仙儿逼近几步,厉声道,“想要仙君治罪不成?本君早已知晓那鬼物来历,正是十九年前投奔你们吴府的卢夫人!”
老头儿犹如被天雷劈中的枯树,全身颤抖不住,忽然又磕起头来,口中哭道:“不关小老儿的事,人也不是卢夫人杀的啊,她怎会杀自己的亲骨肉?都是吴家人害的……”www.xiumb.com
游仙儿听着心惊,急促追问:“吴婉竟是卢夫人所出!”
“正是,十九年前的确有个叫姓卢的妇人,从远方逃难过来……”
一切的开端,都从那个挺着大肚子逃难过来,垂死中敲响吴家大门的女子开始——
她的家乡曾经是个小村落,外界偶尔传来哪里叛乱、哪里打仗的消息,她曾以为这些都与她的家乡无关。
她想不通为何,官老爷突然说要征兵打仗,某天夜里,官兵将她那刚拜堂一年的夫君拉走,从此杳无音信。
她始终想不通为何,这天下忽然间就乱了。
她藏在乡亲们的尸体下瑟瑟发抖,一个敌兵小伙子察觉这里还藏着个活人,用长枪拨开尸身,瞧见了她。
小兵的脸上沾着她乡亲们的血,目光缓缓扫过她惊恐的眼、血污的脸,又定格在她挺起的肚子上。
他摇摇头,对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走了。
等了两天两夜,终于等到敌军撤走,她爬起来,跟着逃难的大队伍,没命地往村外跑。
这一路活人少,死人多。遥遥逃来天水县,逃难队伍只剩下两人,最后一个伙伴将树皮让给她,她红着眼啃下去,再回头,对方饿死在了她面前。
她摇摇欲坠,一步步地往前走,终于来到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前。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见府邸前挂着的那牌匾,金碧辉煌。
她不识字,但她知道,挂牌匾是大户人家。
孩子,孩子……
女人不再迟疑,抬起枯瘦的手指,一声声,叩响了府邸大门——
老头儿坐在往事之外,颤巍巍地开口:“当年我还是个砍柴伙计,有天清晨劈柴,一推门,就看见个鬼怪似的女人……”
夜风吹拂,吹起灰烬,飞卷一地灼残的纸钱,将老头儿的嗓音拉扯得愈发凄凉,游仙儿的思绪也不由得跟着飞去了遥远的十九年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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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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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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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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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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