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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见遥蜷躺在地板上,身子冰凉。她听到外面传来汽车鸣笛声。这回他是真的走了,不负责任地留下一片狼藉。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杜见遥误以为时间凝住了。她累得闭起眼,没力气去恨了。

  “这是怎么了?你家怎么没锁门?”

  不知何时,金彤突然出现,穿着格子纹旗袍,手里拎糕点,刻意来看她的。她走近,见杜见遥躺在地上,就像条雪白的蛇,汗涔涔的,好似刚脱完皮;再走近,蛇身上有血……

  金彤手中的红纸包落了地,里面的绿豆糕碎成渣,来不及去想前因后果,急忙把杜见遥扶到浴盆里,烧热水,拿肥皂,她成了她的老妈子,卷起袖管帮她搓身,可印在胸口的吻痕洗不掉又不能拿刀剜掉,只好让它继续碍眼。

  这都成了什么事呀!

  金彤浑浑噩噩的,慌乱地洗着别人身上的罪,来不及收拾自己了。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手臂上的乌青,轻问:“疼吗?”

  杜见遥微微摇头,洗干净的脸很苍白,眉与眼睫乌黑如画,五官清秀,这么一看就是个顶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知是如何瞒过众人的眼。

  金彤垂眸叹气,又往浴盆里添勺热水,冲涮着她不可言说的痛处。

  “接下去你该怎么办?”

  “办公,明早上还要开会。”

  “我是说你!你该怎么办,去管那些破事干嘛呢!”

  “我?他没有杀我就说明我还有机会,我得呆在他身边。哦,对了,他一定会问我和你订婚的事,到时我会和他说你是穆老板的干女儿,念着这层关系才与你订婚的。”

  说着,杜见遥慢慢地转过头,一双眼空洞得像口深井,暗得反不出光。她的嘴唇微微翕合,也不管金彤是不是在听,继续喃喃:“事到如今,只差一步了。等我替肖遥报了仇就离开上海,我还有一箱子行头,真金白银做的,埋在那棵松树下。”

  她像是疯了,抑或者说麻木了。

  金彤把毛巾扔在盆里,气得直落泪珠。

  “为什么你早点不讲你是女的?我哥他知道吗?唉……真的!我哥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不要你报仇了,趁现在还来得及,走吧,我能帮你弄到船票,明早就走!”

  “不,我不走,肖遥不能这样白死。是我开的枪……不,不对,是他把我们逼死了!对,是他!不能前功尽弃,你上次问我要的情报,我都摸到了,还差一步就到手……我会找到办法。”

  她什么都没了,只剩恨撑着。

  金彤能说什么呢?她也是很伤心。其实在收到肖遥第一封信的时候,她就想认识“杜老板”。她是上过学堂,受过先进思想的,才不管“下九流”,只要人好就行了。之后,肖遥死讯传来,她难过很久也恨很久,可是一见杜见遥恨竟然变淡了,在她心里如意郎君就是杜见遥这样的,细心、温柔、很干净。

  原来这细心、温柔是源于杜见遥是女人,而且还是个深深爱着她哥哥的女人。

  金彤收拾起伤心,拿来毛巾默默地替杜见遥擦干净,然后帮她穿上睡衣扶她回卧房。

  “如果齐承灏问起,你就说我是穆老板的干女儿,没事,我不怕。”

  杜见遥疲惫地勾起嘴角,道了声“谢”。

  金彤很心疼地摸起她的发际,喃喃低语:“如果你是男人该多好。”

  杜见遥没听见,她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思念着某一个人。突然,她有些害怕,拉住金彤的手,带了点乞求的意味,说:“你别走,好吗?”

  金彤无奈地点点头,躺在她的身侧,紧紧地抱着她,与她一起难过着。

  又活过一天了。

  醒来之后,杜见遥像往常那样把头发拢到后面,梳了个三七分。出门前,她把眉描浓,拿咖啡色的粉画鼻影,然后戴上平光黑圆框眼镜,打扮得像个斯文的教书先生。

  到办公处,人还没齐。今早开会的文件杜见遥昨天就已经整理好了,她打算把文件捧到会议室,殷副官却在外拦住了她。

  “司令有吩咐,说今天你不用来开会。”说这话时,殷副官眉头微皱,有些为难。杜见遥问他为何,他守着一片忠心,摇摇头不肯说。

  话刚说完没多久,齐承灏就来了,一身深蓝色的军装,外罩着黑色金链披风,底下长靴锃亮。他走路生风,意气奋发,整个部队的人加起来都没他一半的气势。

  “司令早!”众人鞠躬。

  齐承灏目不斜视,径直走入会议室,一手解开披风扣,“哗”地将披风扔给殷副官。

  “时间差不多,准备开会吧。李书记,今天由你来做记录。”

  李书记得令,偷睨了杜见遥一眼,然后坐到她平时所坐的位置上。

  齐承灏把她摒弃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半点脸面都不给。杜见遥很冷静地坐到自己的公文座上,打开文件,整理档案,老老实实,忠心耿耿。

  趁着开会的空档,她拿了李书记的钥匙,偷偷地打开了保险库的门。所有机密文件都在里头,见四下无人,她就抄录几行藏进口袋。

  “你在做什么?”忽然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杜见遥心里抖瑟,佯装镇定地转过身,低头笑着说:“我帮李书记整理文件,毕竟他干了我的活。”

  说罢她垂眸,露出弃子的悲伤。

  殷副官看她两眼相信了。“他的事不用你做,出来吧。”

  杜见遥老实地照做了,干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

  一连几天,杜见遥都在角落里被人冷落,偶尔殷副官会与她聊上几句,时间久了,殷副官也不与她说话了。杜见遥想找机会见齐承灏,齐承灏却视她为无物,出门坐车再也不留她的位置。

  杜见遥干脆请病回家,躲在卧房里谁也不见。她拿着好不容易偷来的资料却理不清头绪,有些密码无法破译。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对着妆镜自言自语:“你是杜见遥,你是名角儿,就这样认输吗?”

  轰隆一声雷,天忽然下起了雨,也不知老天爷是什么意思,顷刻间大雨滂沱。

  “叩叩叩,叩叩叩”。xiumb.com

  有人在敲门,声音很急促。杜见遥下楼开门,却见是殷副官,没打伞,被雨打得睁不开眼。

  “杜老板,我奉齐司令的命带你过去。”

  杜见遥透过门缝,冷冷地盯着殷副官问:“到哪里?”

  “我也不知道,就是按司令的意思来接你。”

  “好,我去换件衣裳。”说着,杜见遥关起门,上楼换了身长衫,在袖子里藏把匕首,像个死士,义无反顾。

  从门口到车前,短短几步已经淋湿。殷副官见之忙替她打开车门,好心地说了一句:“我们都被司令骂过,没事。”

  殷副官不知她所失去的,只把一切看得简单。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荒郊野岭。杜见遥看四周荒凉,不禁紧张起来。她忙抓住殷副官问:“你这是把我带哪儿去。”

  殷副官说:“这里是司令的别院,建在山上。”

  他指指不远处的一个灰点。

  终于车停下了。一段竹径幽深,只通行人。杜见遥沿曲径上山就看到一栋西式别墅,前边立有大铁门,铁门后是个玫瑰花圃,中央有水瓶喷泉。

  进门之前需经守卫搜身,他们从杜见遥身上搜到一把匕首顿时提高警惕。

  杜见遥垂着眸,很平静地说:“这是用来防身的。”

  守卫没收匕首放她进门,但把殷副官拦在外。他们只听齐承灏的命令,一板一眼,不会变通。

  雨下得更大了。杜见遥走过中庭花园,进门的时候都成了水人。她立在底楼大厅中,不一会儿脚下就聚了个小水潭。

  “当当当当……”

  墙角处,落地大摆钟响了八下。齐承灏很准时地出现在二楼平台上,他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冷漠的表情就像刻上去似的,永远都不会变。

  杜见遥抬头望定他,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滑到颊边,像泪。

  “吃点东西,去洗个澡。”

  齐承灏寒声命道,人影一晃,消失在了二楼。

  女仆送来刚烤好的面包,接着把杜见遥送入浴间。这浴间是新式的,不但有白瓷浴缸,还有莲蓬头,拧开龙头,热水哗哗而下,就像外头的大雨。

  杜见遥脱去湿衣,一层一层拆去裹胸布,不知为何,突然伤心起来,眼里像蒙了层雾,什么都看不清。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

  轻细的嗓似这缭绕雾气,袅袅飘在半空。她闭着眼,唱着曲,站在莲蓬头下,被热水浇得发烫。

  忽而伸来一双手,从后环抱住她的腰际。她抖瑟,曲嘎然而止。

  “为什么不唱了?”齐承灏伏在她的脖颈间,轻轻地,轻轻地落下一吻。他的胸膛比她还炽热,烫得她整个人泛出羞红。

  她害怕,可推不开,只好再闭上眼,唱完桃花扇中的《醉桃源》

  -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孤身只影,卧病空楼,冷帐寒衾,好生凄凉。

  余音袅袅,但终究被沉重的呼吸盖过了。这回他很温柔,不像之前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莫明其妙的,她就成了他的人,一整夜都浪荡在那张法兰西镀铜大床上。舶来品也不怎么牢靠,咯吱作响,随时随地要塌。

  杜见遥虚脱了,满身的细汗,捂着太热,不盖又冷。她俯卧在床上,裸露在外的美人背如玉雕琢。他的手指留恋于此,打着旋儿由下至上,再由上至下,再往下……

  杜见遥闷哼了声,不太舒服。她没力气再求饶了,只能成刀俎下的鱼肉,任他宰割。而他有点不忍心,闹得太过会把人吓坏,来日方长,何必贪这一刻?

  虽是这么想,可他还是覆身而上,听到她带有哭腔的呻吟,他笑了,恶作剧似地加重力道。

  “你就这么不经人事吗?我还以为你和肖遥……”

  不,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他再清楚不过了,可是想到自己曾输给一个死人,就不可抑制地愤怒起来,非要比个高下。

  而活人怎么能与死人比?人死了,留在心头都是他的好,更何况他活着的时候更好。

  杜见遥承受着他的暴戾,把嘴唇都咬破了,血的腥味流入嘴里竟然有丝甘甜。

  终于,他畅快了,发出奶声奶气的轻吟,像个孩子。

  杀了他!杜见遥心里恨着,想要抬起手时意识到双手被绑在床架上,都这样了,他仍不信任她。

  “我想喝水。”她故作柔弱,“手有些疼。”

  齐承灏拿起水杯自己喝了几口,然后嘴对嘴喂她,但是他没有给她松绑,是怕她会跑。

  “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齐承灏靠坐在床头上,点燃一根卷烟叼在嘴里,“那个院子不是我家的。后来我有问过,的确,齐家与姚家有过婚约,只是我生病了,病好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目光很悠远,像是看着某个点,慢慢陷入过往。梦里,他失去了某个很珍贵的东西,苦寻了几十年,如今他似乎有些头绪了,但又不敢肯定,其实纠结这些毫无意义,他手握重权,离目标仅一步之遥。

  齐承灏掐灭烟头,狠狠的,如同掐断过往。

  “这几日你就在这里陪我。下个月初我要结婚了,接下来会很忙。她是基督教徒,要把婚礼办在教堂,真是麻烦。对了,那天你也要去,记得穿上军装。”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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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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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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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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