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多,常辽和赵老炮在宿舍里穿戴停当,就一起往井口走去准备下井了,矿工们一早五点多钟就下去了。
来到井口,看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常辽心里又有些发憷,却见赵老炮已经笑嘻嘻的当先跨进井口,一手抓着身旁巷道壁上的一条钢绳就往下走去,嘴里说道:“常兄弟,你就跟在我背后,可跟好了啊。”常辽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喊了声“勇敢”,就也跟了进去。
这口井常辽以往虽然没下去过,但是情况也听说的多了,就只有一条巷道,没什么分支,这条巷道一路向下大约有四百多米长,直插到煤层中间,到底之后就转为水平向前,矿工们就以水平巷道为中心向左右两侧以类似掘洞的方式开采。
巷道很狭窄,就刚好够两个背着背篓的矿工擦篓而过,按照交通规则,上下都靠右行走。每边巷道壁上都有三根大拇指粗细的钢绳,是拉着上下的。两边壁脚顺着还各有一根橡胶管,左边细的那根连接抽水机,将井下的渗水抽出去,右边粗的那根连接着一台鼓风机,将井下的空气抽到井外去,这样井下气压降低,外界的新鲜空气就会顺着巷道灌进去,形成空气流动。
进入井口向下走了几步常辽就感觉出来了,这口井比自己此前在外面凭眼睛看、凭脑子想所认为的要难走得多,往下走的时候脚腕子总是抻着,很难受,幸好有身旁井壁上的钢绳可以拉拽,否则一个不小心摔倒恐怕就得滚到底了。
瓦斯监测仪就是一个饭盒大小的塑料盒子,每隔一段距离就在巷道壁上安装一个,监测这个点的瓦斯浓度,平时是亮绿灯,当瓦斯浓度到达危险值域的时候就会变成红灯,并且发出警报声,同时切断电源防止碰火,人员收到警报就要迅速撤离。
每个监测仪背后都固定有一块小牌子,上面铭刻着这台仪器出厂时候的相关数据,常辽要做的就是查看牌子有没有被更换过,有的话做个记录,正常的就把上面的相关信息抄录下来。这东西本就不值什么钱,就算以次充好也虚增不出几块钱来,又都还是新的,万一不小心弄坏一个就得不偿失了,自然没人会在上面动手脚,所以所谓的核实也就是走个过场的事。
常辽和赵老炮两人顺着巷道下去,赵老炮拿着分布图纸对着,一路上到一个就记录一个,不时的有矿工上下和他们打个招呼。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到了大约巷道中部,迎面又有一个矿工背着背篓上来,因为是背着煤爬坡,都很吃力,身体向前佝偻着,但这个却显得似乎比较轻松,身体只是微微前倾,脚步也挺轻快,不由得就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矿工和赵老炮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继续往上走,擦肩而过,赵老炮却发现他背上的背篓是空的,就一把拽住他问道:“胡麻子,你狗日怎回事,咋背个空篓就上去了?这又是啥玩意儿?”说着就探手从背篓里拿出个东西来,一看却是一把电工钳。
胡麻子结结巴巴的答道:“我……炮哥,我忽然肚……肚子疼,浑身没力气,干不动了,想回去躺会儿。这把钳子是我……我在井下捡的。”
赵老炮将钳子随手插在自己的矿工腰带上:“捡你娘个屁,这肯定是矿上的东西,可能是前几天施工掉在底下的,老子先收着了。你狗日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别尽给老子躲懒,歇会儿差不多了就赶紧下来,一天背不够三百斤,矿上就是倒贴钱养着你了,不划算,老子就撵你回去了。”胡麻子答应一声就匆匆走了。
常辽说道:“炮哥,看他走得那么快,脚步还挺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有个鸟病,这龟儿子就是懒病。”赵老炮笑呵呵的说道:“这龟儿子是楼沟村的,家里兄弟五个,他是最小的一个,打小就被爹娘惯出一身毛病来,好吃懒做,又长了一脸的麻子,所以三十好几了也没娶上个婆姨。原先他爹娘在世的时候,并着他爹娘过,吃喝几个哥哥。前几年他爹娘先后过世,几个哥哥就不管他了,他就东家蹭一顿,西家混一口这么捱着。捱到去年冬天,家里连烧炕的柴火都没了,在家捱不住,这才到矿上来干活,矿上好歹冬天有个暖炕睡啊,一天还管三顿饱饭。今年怕是三十五还是三十六的人了,可连孙老旺那六十好几的干起活来都比他强,陈家明当中队长的时候好几回想撵他,都是我们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帮他劝着,才好歹留下来有口饭吃。”
“唉,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常辽随口笑叹了一句。
两人来到矿井底部,常辽放眼望去,一条宽约两米左右的水平巷道径直往前通去,常辽看过图纸,知道这条巷道就三十多米长,但因为光线不好,看不到尽头,所以感觉很深。巷道里有碗口粗细的木柱撑着,平均大约每三米就有两根。这些木柱底下都有石块垫着,顶上又呈十字交叉状铺着两块木板,又有一些小臂粗细的木棍像伞骨一样斜斜的固定在木板和柱子之间,这样搞是为了增加支撑面积。但毕竟头顶上是一座山,所以与其说是支撑空间,倒不如说是在支撑矿工们心理。水平行道两侧分布着一些深浅不一的洞,这就是矿工们挖煤的地方了,每个洞里一两人、两三人,各人一把镐子、铲子,把煤炭挖下来之后装在背篓里背走。
木柱间挂着几盏昏黄的电灯,勉强能视物,不过因为灯都是顺着柱子垂下来的,而且为了防止顶上掉下来的细小土石把灯打碎漏电,灯上还有个锅盖一样的灯盏,所以光照不到上面,灯以上的空间就是一团漆黑了,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常辽抬头用矿灯照了照,感觉大约有两米一二那么高。
这些木柱上还挂着几个瓦斯监测仪,赵老炮手里有安装图纸,常辽看了一下,一共有四个,也是最后四个了,估计十多分钟就能看完,然后就可以升井回去向陈秀华交差了,于是就顺着最近的一个查看过去。
这种瓦斯监测仪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还兼具切断电源的功能,因此还得和照明电线连接,所以基本都是和照明灯安装在同一根柱子上,一面是照明灯,背面是监测仪。监测仪安装起来也很简单,顶部有个小洞,只要把电线连接好之后,随便往哪儿钉根钉子就能挂上去,要查看背面的信息牌摘下来就行。常辽和赵老炮两人查看完前面三个,就向最后一个走去,这个在这条巷道的尽头处。
两人找到最后一个瓦斯监测仪,用矿灯一照,却见这个监测仪的钉子掉了,是用一根细铁丝捆在柱子上的,还捆了好几圈。常辽想把它拔出来,但拔了两下感觉捆得挺紧,担心用力拔坏了,看到监测仪侧边拧成麻花状的铁丝线头,想起赵老炮腰间的那把钳子,就跟他要过来去拧那个铁丝线头。
刚拧了几下松开些,铁丝忽然就像被什么巨大的力扯着一样,唰的一下就自己挣开了,常辽心里暗叫一声“坏了”,耳朵里就听到赵老炮也大叫了一声:“当心!”同时就感觉左肩被一只手抓着使劲往后一扳,上半身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左脚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脚还没落地,就感觉从上面掉下来的一个重物蹭在安全帽上大约脑门的位置,蹭得他头往下一低,那重物带着风声从眼前直直落下,砸在右脚脚面上,又撞在小腿上,迎面骨一阵生疼!直到此时他向后踉跄的左脚才落了地,却还是没站稳,又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还又往后滑了一小段。
常辽被吓的呆住了,直到赵老炮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问了一句什么,他才回过神来,再去看刚才落脚的地方,地上有一块大石头,大海碗那么大,估计得有十来斤。
“常兄弟,你没事吧?”赵老炮又问了一句。
常辽感觉了一下,浑身上下除了右腿迎面骨一阵一阵的疼之外,别的地方好像倒没什么大问题。拉起裤腿一看,光线不好也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出小腿迎面骨上有一块红肿,还破了皮往外渗血。伸手扶着赵老炮站起来走了两步试试,感觉问题不大,应该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这才放下心来。心里暗想,幸亏当初在二中队的时候那个小王给了自己这双鞋,又幸亏自己比较懒,之前没洗水靴,昨天才发现发霉了没法穿,所以穿了这双鞋,要是穿的水靴的话,那么大的石头,脚掌肯定骨折了,弄不好甚至就残废了,回头得好好去谢谢那位小王。琇書蛧
“我没什么大问题,一点皮肉伤。怎么回事啊?”常辽说着就抬头往那根柱子顶上看去,却还是一团漆黑,抬手一摸头上的安全帽,原来是挂在安全帽额头处的矿灯灯头已经碎了,只剩一些刺手的碎屑还粘在安全帽上。赵老炮也抬头往上看了去,借着他矿灯的灯光,可以看到柱子上面完好无损,并没有掉下来那么大一块石头的痕迹。
“这他娘的怪事了。”赵老炮嘀咕着就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一边把矿灯头从安全帽上摘下来去照那块石头,照了两下,他眉头一皱,把灯头插回安全帽上,又上前几步就伸手往那块石头上方一抓。常辽站在几步开外看去,他那样子好像是抓住了一根绳子似的,就开始往后拉,一边拉一边后退,可他手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赵老炮拉着“绳子”退到常辽身旁,将手伸到他面前,常辽这才看出来,原来他抓着一根细铁丝,只是铁丝比较细,光线又不好,所以稍微离远点就看不见了。赵老炮拉着铁丝一拽,那块大石头就被拖了过来,很明显了——有人用这根铁丝一头捆着这块石头吊在柱子高处的黑暗处,另一头捆在柱子上那个瓦斯监测仪上,一旦监测仪这头被松开,石头就会掉下来。
“这他妈球谁干的?”赵老炮怒吼了起来。
刚才这边动静不小,周围的矿工都被惊动了,不少人都早已经围了过来,就站在两人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看着,听到赵老炮的怒吼,一众矿工面面相觑,却谁也没吭声。
“妈了个球的,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干的?”赵老炮又怒吼了一句。
静默片刻,人群里才有一个声音怯怯的答道:“炮……炮哥,好像是……是胡麻子。”常辽循声望去,一个矿工从人群中往前走了一步,是元宝。
“胡麻子?你亲眼瞧见了?”赵老炮近乎是吼叫着问道。
元宝被吓得又退了回去,嘴里结结巴巴的说道:“先……先前我见他在……在这根柱子跟前拴铁……铁丝,我问他干……干甚,他说他不当心把钉子碰掉了,那个东西掉……掉下来了,他要拴回去。”
“没错,就是他。”
“对,我也瞧见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附和着元宝。
“妈个球的!这个狗日的,老子今天要弄死他!”赵老炮一边咒骂着,就狠狠地将铁丝往地上一摔。
常辽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胡麻子这么搞是什么意思?嘴里就说道:“炮哥,这事不对头啊,胡麻子他把钉子碰掉了,要把监测仪拴回去,很简单的事,用得着在上头拴一块大石头吗?这要是出点差池,没准这根柱子就被弄倒了,柱子一倒弄不好会塌方冒顶的,底下这么多人可就全都被活埋了。”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群里顿时就起了一阵躁动,不少人开始咒骂胡麻子。赵老炮又骂了句娘,说道:“常兄弟,咱们这就回去,老子今天不弄死这个狗日的就不姓赵!”他话一出口,周围不少矿工也叫嚷了起来,都要弄死胡麻子。
常辽正要跟着他走,瞥眼看见那个被电线吊着、垂在柱子旁的监测仪,就说道:“等一下,炮哥你帮我照一下,还有这最后一个,我弄完咱们就走。”说着就又走上前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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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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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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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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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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