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来电铃声打断对峙。
何东帆收回视线,他伸手进西装裤裤兜,摸手机。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眉头微蹙。接电话的同时,他抓住宁欣的手腕不松。
是林冀打来的,叫何东帆见面谈。
宁欣听到了,在何东帆刚挂断电话时就开口:“你去吧。”
何东帆垂着眸,没应话。
宁欣:“先去见你舅舅。”
何东帆抬起眼眸:“我晚点来找你,可以吗?”
宁欣顿了两秒,点头。
这样,何东帆才离开。
宁欣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从天际亮,到天际黑。
晚上九点多,何东帆回来,他的衬衣领口解开,袖口挽到手肘上方,穿得一点也不规整。
宁欣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他,想过去,又挪不动脚。
何东帆与她对视两秒,低头换鞋。
换完鞋,他走过去,牵着她,坐下。
屋内寂静,能听见小区楼下偶尔的几声嬉戏。
宁欣手指动了动,主动开口:“你和你舅舅聊的怎么样?”
何东帆垂下视线,没立即应话。
宁欣平和着心绪:“何东帆,你会听我的,对吗?”
何东帆抬了抬眼皮:“其他的我都听,除了这件事。”
宁欣摇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而且这件事你一直瞒着我,作为你的女朋友,我难道没有知情权吗?还是你觉得我会阻碍你什么吗?”
何东帆把宁欣的手包裹住。
他道歉:“对不起,这件事没有和你说。我是怕你会乱想,会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就像现在。”
何东帆早在路上打了无数遍的腹语:“宁欣,我不是只有留学这一条路的。做出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不是一时冲动,是深思熟虑的。”
何东帆有理有据的反抗:“你们反对我的选择,无非是觉得我放弃了一个机会,可我觉得,机会不止这一个,我还会有很多机会。而且,去留学也不是什么必胜的砝筹,我不去留学不代表我就不学习了,不进步了,不是吗?人生本来就面临很多选择,要做出很多取舍,不到最后,谁能定义当下的选择是对是错?与其选一个大众认为正确的,而自己不开心的,从选择开始就被后悔笼罩,为什么不根据自己当下的心意做出选择,然后为之去奋斗,去努力?宁欣,我才二十二岁,我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要和他们一样否定我,我有时间,也有精力,我可以对我的选择负责!我可以兼顾!相信我!”
少年气盛,不卑不亢,有憧憬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这些都没错。
宁欣理解。
他们曾经,也这样。
她为盛昱放弃留校机会,盛昱为她放弃更好的工作offer。
岁月带来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她现在,不会为了何东帆放弃自己的工作,陪他去留学。
她不爱他吗?
她很爱他。
但她知道爱是会被消耗的。
怎样才是正确的爱。
所以,她理解,但不认可!
她反驳:“这个决定你想了很久,是因为你的理性和你的感性在打架,你的理性告诉你去留学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而且这也是你一开始的规划!不要骗自己!你不告诉我,怕我会揽责任,是因为你否定不了,你这样选择的原因确实在我!”
何东帆:“不是……”
“何东帆!”宁欣打断,继续道,“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实现什么样的理想,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但感情不能是你的拖累,是你的累赘,这样的感情是错误的。”
错误,这两个字听起来非常尖锐。m.χIùmЬ.CǒM
何东帆急道:“怎么扯上错误了呢?宁欣,他们怎么说都可以,但你不可以这样说!还有,难道你也觉得我不去留学,我这辈子就完了吗?你不觉得这样否定我很可笑吗?”
宁欣猛地把手抽出来,站起身:“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你知道这个机会多好吗?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吗?你就为了和我朝夕相处就放弃,你不觉得太可笑吗?”
何东帆也站起身。
他不理解宁欣说的‘可笑’。
她亲口在否定,说‘可笑’。
何东帆:“我不想和你分开,不想你一个人!我经常做梦,梦里还是…还是……”
他顿住,眼眶有些红。他看向别处一瞬,又转眸定定地看向她:“宁欣,这哪里可笑?!你告诉我这哪里可笑?你觉得我这样是可笑吗?!”
宁欣被连声质问,感觉到他的委屈,她瞬间满眶眼泪。
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没想否定他的爱意。
何东帆看宁欣泪眼盈盈,心疼,瞬间收敛所有情绪。
他轻轻搂过她抱进怀里,声音嘶哑:“宁欣,我不想你一个人,我想陪着你,我保证,我会努力闯出一片天地,我不怕吃苦。”
宁欣失望的闭上眼睛,声音哽咽:“你还不明白吗?”
“……”
她声音轻:“我对你来说,就是拖累,是累赘,你还不明白吗?”
“你不要这样说。”何东帆喉结滚了滚,后悔刚才所说的一切,只剩心疼,“你不是拖累,不是累赘。你很好,非常好,你也很勇敢。可是、可是你能不能对自己勇敢一点,也对我勇敢一点。”
这句话,刺在了宁欣心上。
她就是不勇敢。
不管是因为以前的种种经历,还是因为岁月的积累。
她做不到勇敢。
可她也自私的,不愿意就此放开他。
宁欣睁开眼睛,模糊着视线:“何东帆,你现在这个年纪,才会觉得爱情大过天,但当你中年时,与身边的同龄人拉开差距时,你怎么努力都停滞不前时,你会失落、失意,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在哪一步落下来的,我不想…不想你反思时,发现是在你选择我的这一刻……”
他摇头:“不会…我不会,你相信我,我会做得很好。”
宁欣吸吸鼻子,温柔的抱住何东帆:“我会等你,不管几年。”
何东帆摇头。
宁欣有些语无伦次,想到什么说什么:“何东帆,你为了ioi赛事做了多少准备和努力你不记得了吗?还有你的理想!而且就算你在国外忙着回不来,我也会去看你,我有寒暑假你忘了吗?还有,还有件事,我打算给我们买……”
“咚咚咚——”突然响起敲门声,打断宁欣的话。
这么晚,不知道是谁。
“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
宁欣轻轻推开何东帆,示意他去开门。
何东帆缓了两秒情绪,打开厅门。
他冷着声线:“你怎么找过来的?!”
宁欣听见何东帆语气不对劲,也不管自己泪眼婆娑的狼狈样儿,转身看向门厅。
是何东帆的父亲。
宁欣脑子混乱,却很清晰的意识到他是会对何东帆动手的人!
她赶紧过去。
何东帆父亲看了眼宁欣,高高在上的拿姿:“你先出去,我和他有话要说。”
宁欣肯定不愿意他们俩单独相处,她怕何东帆吃亏。
就在宁欣还未想出应对之词时,何东帆主动往门外走:“这是她家!要出去也该是你和我出去!”
他拉着门把手,冷色冷眼的侯着。
何东帆父亲闭了闭眼睛,走出去。
何东帆看向宁欣,柔声:“在家等我,别担心。”
说完,‘咔’一声,厅门闭拢。
宁欣放心不下,但觉得跟出去也不合适。
她正无所适从,就听见门外传来怒不可遏的质问。
何东帆父亲大发雷霆:“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
宁欣心一紧,在炎热的天气,仿若被人浇了一盆凉水。
这话一针见血的提醒了她。
所有的所有,归根究底,否认不了的,就是她。
屋外的声音继续传来。
何东帆父亲缓了缓情绪:“所以,你现在为了她,连你舅舅的话也不听了吗?!”
何东帆语气不耐烦:“这不管她的事,全部是我自己的选择!”
何东帆父亲:“你有没有脑子?!你不想想她比你大多少,她会不懂这件事对你前程的影响吗?她只是怕你跑远了就回不来了!她只是想把你绑在她身边,好从你身上获取利益!”
何东帆:“不许侮辱她!她从始至终都没这样想过!一直是我死缠烂打!”
何东帆没忍住,咬着牙冷嘲热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可耻吗?!”
何东帆父亲:“你——”
何东帆声音突然浑厚:“来啊!打啊!”
宁欣听到这儿,心一紧,她抓住门把手,又顿住。
外面没有冲撞声。
安静好一会儿。
何东帆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与刚才不同的是,没了怒发冲冠:“我知道你恨我!从小,我让你往东你偏往西!我不喜欢你这个家教你就偏要她!现在,你还和她在一起!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如果你是在报复我,那你可以停止这种幼稚了!”
何东帆:“呵!你想多了。”
何东帆父亲:“小帆,你到底想怎么样?”
何东帆‘啧’了声:“我就不懂了,你不是不让我干这行吗?我不出国留学你急什么?!”
何东帆父亲:“我是你爸!”
何东帆:“……”
何东帆父亲又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们家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是!没错!我自私自利!但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看你走错路?!”
何东帆轻嗤一声,讽刺:“我还挺感动。”
何东帆父亲:“你说我想借着你舅舅平步青云,我承认,我承认!有关系谁不想攀?你就没用过你家的关系吗?前段日子你进警察局,你那个女朋友不是还给你姥姥打电话吗?你不要看不起这些,你没有那些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踩在脚下侮辱!”
何东帆不耐烦:“我不想听这些。”
何东帆父亲顿了几秒:“行,那说点你的事……你实习的公司,你加班加点赶出来的项目你连个署名都没有,你还看不清这个社会吗?”
何东帆:“……”
何东帆父亲:“没话可说了吧?这就是社会!”
何东帆:“……”
何东帆父亲:“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说转正后给你升职称,你连整个劳动果实都被人窃取了,你还相信这种话?”
何东帆声音沉:“…是你做的吗?”
何东帆父亲:“我在你心里已经无耻到这种程度了吗?!你是我儿子!而且你舅舅都同意你走这条路了,我怎么可能做这些?”
何东帆问:“你怎么知道我公司的事?”
何东帆父亲:“你太天真了,这种事我只要知道一个开头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这才是社会!我让你跟着你舅舅走仕途确实是有私心,但我也是为你好!就你这种没吃过亏的性子,天真愚蠢!”
何东帆语气松懈:“行!吃一堑长一智,我知道了,不劳您费心!”
何东帆父亲顿了会儿,语重心长:“小帆,我去了解了ioi赛事,也了解了torvalds教授,在安全系统这个领域你能跟着他,这次摆你两道的那个上司算什么?!所以,我绝不信,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你不会做!”
何东帆:“……”
何东帆父亲说着,情绪又高昂:“这个女人是你报复我的借口对不对?”
何东帆沉了口气:“不是!”
何东帆父亲:“何东帆,我给你道歉!”
何东帆急色:“你做什么?!”
何东帆父亲:“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母亲!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现在给你道歉!对不起!我请你别用自己的人生来惩罚我!”
何东帆:“我不需要!我受不起!我这些选择跟你没关系……”
宁欣早就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没再听下去,转身去卫生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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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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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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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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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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