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行缓缓后靠,目送宋栖棠的身影拐过码头,脸色讳莫如深。
叫的宵夜没动几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瞬间失去吸引力。
失神一会儿,心里萌生隐约的浮躁。
江宴行搁下啤酒罐,习惯性掏出烟盒,低颌咬了根烟衔嘴边。
婆娑烟雾化开,他在飘渺的视野里,仿佛忽然看见自己那天见宋显义的情形。
家族倾覆,自己身陷囹圄,曾经气度雍容的男人被关进南山监狱后苍老了几十岁。
可言行举止依然从容自若,见到自己,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未曾流露。
“棠棠的情况怎么样?”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江宴行漠漠打量监狱的环境,抽开椅子落座,“很伤心,很恨我,正到处托关系救你。”
“那傻丫头,天真。”宋显义笑着摇头,“你既然要找我报仇,当然巨细无遗全安排好了,否则不会突然发难,她就算踏破铁鞋也救不了我。”
“错了,”江宴行不疾不徐纠正,漆黑眼睛清凉无波,“并非我处处阻挠她救你,是她根本不可能救出你,你做过的那些事根本洗不白,怎么可能还出的去?”
“况且,她被你娇惯成那副样子,很多事都不懂,只能到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
“这监狱的条件还不错,”他嗤笑,“以后就在这儿安心养老吧。”
宋显义沉默,过去保养良好的面庞已经长出皱纹,周身终于出现类似于颓然的情绪。
“阿允,”他叫他旧时化名,语声迟滞,“关于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是我们让你变成了孤儿。”
江宴行冷冽的视线笼罩宋显义,“为什么要对我爸下手?”
“我爸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一批血钻就把他害死,晚上睡觉都不做噩梦?”
尽管这话听起来毫无营养,江宴行依然问出了口。
作为受害者家属,理应有此一问,即便是废话。
宋显义半垂着眼皮,默不作声,平静得令江宴行胸腔泛凉。
“当初年轻气盛,又爱逞凶斗狠,想事情难免不够周全,怪我把利益看得太重。”他轻笑着抬眼,对上江宴行阴冷刺骨的眼神,“我有今天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假如不是棠棠,估计你不止是送我坐牢这么简单。”
宋显义拢着手看向江宴行,“你十六岁那年,我就开始找私家侦探查你。”
江宴行眸波闪烁,眯起眼哂笑,“你收养我的时候,不都查清楚了?”
“当年还没真正打算把棠棠托付给你,心想着反正自己还能活很多年,不急于一时。”
“那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
“一来是你的能力,二来……”宋显义顿了顿,以过来人的眸光审视江宴行,“你真心喜欢棠棠。”
江宴行眼底流过暗光,翻涌着莫测情愫。
“你确实隐藏得非常好,我查了五年才查到你真实身份。”
江宴行棱角分明的轮廓半边隐匿暗影,“可你还是要我娶她。”
“我的身体最近两年不太好,生意上又结下不少仇怨,棠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得替她早做打算,而且她长得那么漂亮……”
话音戛然而止,未尽之言却明晰。
一旦宋家发生动荡,宋栖棠的身边又没可靠的人护持,早晚沦为上流圈玩物。
江宴行骨节分明的手指蜷了蜷,心跳不可抑制加快。
“不过,”宋显义目光如炬,话锋又是一转,“我的想法终究欠缺了一些考虑。”
“你妈居然还活着,你回江家也有别的目的,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江宴行的心率重新变得缓慢,胸口忽然空洞洞的,面上却风平浪静,“什么?”
宋显义定定看着对面不显山露水的男人,“宋家的人力和资源包括生意渠道你带走,反正宋氏也快败了,可你必须答应我,送棠棠出国移民,一辈子不能再纠缠。”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心狠又心软,”他平淡陈述事实,也不管江宴行有何反应,叹了口气,“你走过的路,就不要让她再走了,倘若你真的爱她。”m.χIùmЬ.CǒM
江宴行微白的指骨一根根收拢,“她在我身边,最安全。”
“可也最痛苦。”宋显义有条不紊反驳,“你把她家弄没了,订婚典礼抛弃她,让她爸又进了监狱,还奢求她能无怨无悔跟着你,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阿允,人这一生不可能十全十美,你若真心替她着想,就用你的不完美放她一条生路。”
——
宋栖棠让迈克开车接自己回酒店。
回忆雯雯的惨状,她心绪难平,总感觉心口压了块冷冰冰的大石头。
大概江宴行没说错,她确实是感情动物。
可阮秀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她很难置身事外。
“大小姐,有进展么?”
宋栖棠简明扼要,“老样子。”
那晚停电,光线的亮度不强,就算真有漏洞,雯雯也不可能明察秋毫。
迈克察觉她心情不佳,没再继续打扰她。
回酒店还有段不短路程,宋栖棠闲来无事,又开始听雯雯接受催眠的音频。
不知不觉间,原本闭目养神的她听着耳机里的秒表声渐渐睡过去。
梦境纷至沓来,夹杂着窸窣耳语。
秒表声忽远忽近,四下里却异常安静,静得她下意识想睁眼,然而怎么都睁不开。
“……记住了吗?是这样……”
断续的说话声传进耳朵,鼓噪得耳膜轰响。
宋栖棠不安地皱眉,手本能抠进了座椅。
眼前黑漆漆的,但有一个女人的脸形若隐若现。
总觉得似曾相识……
在哪儿见过?
宋栖棠仿佛鬼压床,四肢沉得抬不起。
“大小姐?”
猛地,一股格外重的力道袭来,迫得她惊喊一声撑起了眼皮。
“大小姐,您做噩梦了?”迈克打量惊魂未定的宋栖棠。
宋栖棠神不守舍,这才发现视频早停止了。
回溯梦中听到的秒表声,她攥着耳机绳,心头无端爬上厚厚的阴霾。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近期经常做奇怪的梦,貌似就是从家委会聚餐起。
迈克收回推她的手,皱眉追问:“您还好吗?”
宋栖棠垂眸盯着视频封面,忽道:“回星城那天去趟惠城,我想到怎么引她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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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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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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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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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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