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hian。
这名字是墓碑主人的身份。
立碑处不见任何落款。
“这人是谁?”隋宁打量四周,发现此地应该是墓碑群。
宋栖棠将从花园采的小雏菊放墓碑前,凝视那五个英文字母,哑声说:“我女儿。”
隋宁一懵,险些以为听错了。
上上下下扫视宋栖棠,她发出怪异的质疑,“你才多大?怎么可能生孩子?孩子他爸……”
话音戛然而止,隋宁看着宋栖棠萦绕伤怀的侧脸,脑子空白一瞬,紧跟着炸开!
“江宴行?”
她进去比宋栖棠晚,有些事情确实不清楚。
宋栖棠掏出湿纸巾擦墓碑,“我入狱一个月被查出身孕,当时只剩半边的天都塌了。”
隋宁没做声,听她继续往下说。
宋栖棠擦得很仔细,眉眼未抬,语调平平,“本来想流产,医生不让,我只能认命,辛苦折腾八个月,被人推倒早产,她生下来连哭都没哭就死了,婶婶抱出来安葬的。”
“我从没看过她,心里想,只要我不来,还能一直当她活着。”
“可是,她独自留这里无人问津,一定很孤单吧?我太自私了,只顾自己逃避。”
“我指责江宴行狼心狗肺,自己又何尝负责任?是我体质差,没照顾好孩子。”
听似平淡的话音飘出一丝微弱哽咽。
隋宁眼眶骤红。
同为女人,她哪怕没生过也深知孕产多不易,何况是监狱生女。
真的难以想象,那么艰难困苦的环境,宋栖棠是如何大着肚子熬过八个月的。
原本想问江宴行是否知情,如今看来,答案不言自明。
“不关你的事,作为妈妈,你很伟大很勇敢。”她抱了抱宋栖棠。
“Rhian是我第一个孩子,”宋栖棠蹲墓碑边,脸色苍白,“你说,我怎么能不恨江宴行?”
不等隋宁接腔,她又幽幽叹口气,“但我心底明白,假如我是他,我一样会那么做,这话说出来或许不孝,可事实如此,总之我先前没跟婶婶说过。”
“我们这种背景谈什么三观?没他,也会有别人,我接受不了的,不过是他整垮宋氏又逼死我爸,我放不下昔日荣华富贵,气全撒他身上。”
“然而真要细究,他妈被我伤成那样子,扪心自问,我当然愧疚,重逢那么久,我从没问过他妈,无法正视的隔阂太多了。”
“你不必疑惑我和江宴行的纠葛为什么处处透着蹊跷,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结合现在的蛛丝马迹看,我六年前估计着了别人的道,有人利用我对付他。”
就算之前不曾察觉,江宴行的所作所为加上陆皓谦的暗示,很多东西浮出水面了。xiumb.com
不晓得如何面对,干脆用最极端又粗暴的方式反抗。
“刚重逢他,我确实恨他恨的要死,昨天早上还打过他一枪,我也不是没知觉的傻子,难道好坏不分吗?你该了解,比爱恨更难界定的是爱恨不能。”
“那你相信他对你是真心?”隋宁注视宋栖棠,心底五味杂陈,又转眸盯着墓碑,墓碑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简陋得令人心酸,“你把她的墓移回国内么?”
“真心假意不重要,我有更重要的事做,婶婶不在,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栖棠的额头抵着墓碑,没回答她第二个问题,只是脸颊贴向石碑小声念叨了一句话。
隋宁凝神细听,听清以后更感悲凉,弯下腰陪她一起清理碑前的杂草。
远方的风捎带麦香拂面,吹得眼睛鼻子痒痒的,过耳处,回旋着年轻女人的轻语喃喃。
“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隋宁追问宋栖棠,“你以后回星城,不如把她带回去?”
宋栖棠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她拂尽眼泪缓慢起身,“走吧,时间不早了。”
——
风尚在悠忽飘荡,麦田的稻香混合女人清雅的香气钻进呼吸。
目视那两个人走远,江宴行同阿群自另一面墙体后走出。
回忆刚才听见的那席对话,阿群讳莫如深地瞥了眼江宴行。
江宴行敛眸,迟疑片刻,缓步迈向墓碑,他面上血色不多,因而显得轮廓更冷冽。
“江先生,宋小姐那五年坐牢的档案已经被邱家封锁,备份我们调不出,需要些手续。”
男人置若罔闻,单手搭着墓碑顶部,低眸凝视名字,修长身影逐渐凝固成雕塑。
这里长眠着他们的女儿,至死,连个中文名都没拥有,甚至没姓氏。
匆匆来过喧嚣的世界又走得无声无息。
她孤零零睡这儿五年,他却从不知晓她的存在。
忽而想起初次发生关系的那天早上。
他嫉恨周牧远得到过宋栖棠,故意用吃药践踏她,后来又在白家花房拿孩子讽刺她。
而今追溯,那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又把他们的孩子置于何地?
他曾经以为六年前做的决定很正确,当下才醒悟大错特错。
可惜追悔莫及。
江宴行低笑,笑声剧烈拉扯喉管牵动脏腑,拽出撕心裂肺的震痛。
他蹲下身,摸了摸那束新鲜的小雏菊,深邃视线落定碑中间,忽觉眼前雾气模糊。
“Rhian。”喉结艰涩滚动,他打开带来的盒子,拿出对特别漂亮的洋娃娃摆雏菊旁,“爸爸妈妈暂时不能接你回国,它们先陪着你好不好?下次见面,爸爸送你更好看的。”
“你妈妈小时候很喜欢娃娃,你应该也喜欢。”他语气温和,眼眸黑亮。
“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这么晚。”
阿群鼻子发酸,不禁转过头。
风声潇潇,雏菊柔嫩的花瓣轻摆,仿佛小家伙在点头。
江宴行深深看一眼墓碑,面色重新恢复寒冽,站起身朝圣堂内迈去。
“江先生,老夫人的侄孙今早跳伞,摔死了。”
江宴行脚步未停,唇侧撩起森冷笑意,“死的好。”
一名年长的修女恰巧经过。
他短促停步,叫住那名修女,用英语温声道:“我是Rhian的父亲,请您多照顾她。”
修女笑着颔首。
目送江宴行的身影消失,娜塔莎抬步去门外的墓地。
日光偏斜,周遭温度忽地微冷,衬得墓群孤清阴森。
“但愿主会原谅我们。”她凝望某处,神情晦涩,在胸前徐徐比划十字,“阿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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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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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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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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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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