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卡将插进锁孔的霎那,她倏地紧了紧手指,转身靠向墙壁,站得笔直,平复繁杂思绪。
已经差不多零点,不晓得夭夭睡着没有。
江宴行根本没交代夭夭的情况,只说阿茵代为照顾。
一天一夜过去,就她清醒的这段时间,阿茵也并未打过电话给江宴行。
自己忙着到太平间认尸,一时没顾得上夭夭,再后来,庄儒品出现。
直至此刻立足一墙之隔的门外,她所有芜杂心念都抛之脑后,头痛一会儿该如何解释。
耳畔蓦地传来闷响。
转头,阿茵走了出来。
“宋小姐,江先生特意吩咐我等您,不用随他回星城。”
不等宋栖棠询问,阿茵又道:“夭夭刚睡。”
宋栖棠抿唇,越过她往门内看一眼,“夭夭今天吵了吗?”
“没让她看新闻,不过……”阿茵亦侧身看向房间,委婉地说:“她是挺聪明的孩子。”
所以,猜到阮秀珠的噩耗了。
六岁的孩子,自幼生长在特殊环境,不可能无法理解死亡。
“哭了吗?”
“偷偷地哭。”阿茵面上隐约闪过怜惜,“她戒心很重,起初会问我外婆和姨姨去哪儿,我说您有事处理,暂时不能陪着她,她就再没问过我,江先生要我叫了儿童餐,夭夭没怎么吃。”
宋栖棠心里被蛰痛,脸庞萦绕的低落更浓厚。
阿茵欲言又止。
“既然我回来了,你去休息吧,辛苦你。”宋栖棠无视阿茵踌躇的态度,抬步走进房间。
——
房间很安静。
轻薄纱帘拢在窗侧,幽幽月光倾洒进室内,大床堆着几个抱抱熊的玩偶,地毯散落着积木。
宋栖棠将掉毛毯的一只龙猫玩偶捡起来抱怀里,静默地注视床上隆起的小团。
周遭实在太安静了,因此能清晰听见奶猫似的啼哭依稀传出被子。
细弱的哭声仿佛牛毛针尖,尖端渗透冰水,不间断穿刺胸腔。
宋栖棠迟疑许久,缓步走到床边,揭开丝被躺进去。
小人儿一震,感觉到她熟悉的温度,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依恋的朝她身边蹭了蹭,仍旧不愿正面对着她。
“夭夭,你还有我。”
沉默半晌,宋栖棠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可对于接连失去至亲的孩子而言,这抚慰显得太苍白。
手试探着摸过去,果然触及满掌冰凉的濡湿。
宋栖棠一哽,眼眶微红,眼中迅速蔓延湿热的雾气。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因为我在你这样的年纪……”
虽然没妈妈,却拥有很多人的疼爱,锦衣玉食长大,从不必过早学会怎样面对生离死别。
可如今,她跟夭夭一样,只剩彼此是各自唯一的亲人了。
眼角逐渐沁出湿意,宋栖棠用力眨了下水雾弥漫的眼睛,转而轻拍夭夭的后背。
“难受就哭出来,别闷着自己,会闷出毛病,你外婆以前最担心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生病,生病了会更难过。”
女孩儿伤心的哭泣由小变大,渐渐的,犹如洪水溃堤泛滥,无可抑制。
“外婆……真的死了吗?我好想外婆,外婆在哪里?我要外婆陪我……”
“只要外婆回来,我再也不淘气,再也不吃糖了……外婆,外婆!”
“就算我生病,外婆也不可能再照顾我,是不是?外婆,我好想外婆!”
撕心裂肺的哭喊化作长矛袭击着耳蜗,耳管鼓噪着,流淌的血液齐齐涌向大脑。
宋栖棠闭眼,坐起来蜷缩到床头,黑夜里,颤抖着唇瓣静悄悄流泪。
上礼拜被毒打的画面忽然闪过脑海。
纵使是那时婶婶面目狰狞的狂愤模样,眼下都透着亲切。
假如真有如果,待时光倒流,哪怕再被婶婶痛打千百次,她也愿意。
她宁可丧生火海的是自己,婶婶分明是因为自己才遭逢不幸。m.xiumb.com
烈火中求救无门,活生生烧死,亲眼看着自己的皮骨与脏器尽数烧焦。
那漫长而可怕的过程,该有多疼,多绝望?!
为什么那些人非逼她走那一步?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们?
她躲到滨城,决意不去蹚浑水,为什么还是这个结局?
耳边回荡着夭夭嘶哑的哭音,每一声如利器撕裂眼膜。
宋栖棠盯视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重新抱住她。
“夭夭,你外婆不会真正离开我们。”
她视线空洞,眼底掠过薄薄锋芒,声音温柔,眼神却冷如冰石。
“她还在,你妈妈也还在,她们会一直守护着你,以其他方式。”
“夭夭,死亡并非一个人的终点,今后你长大,就能明白我的话。”
夭夭像受伤的小兽钻进宋栖棠怀里,拼命汲取着温暖,“姨姨……”
“我们的家是不是也没了?”夭夭揪着她裙子,脑袋委屈蹭着,抽搭开口,“我以后会很乖很乖,你别不要我,也别不理我,我只有你了。”
心脏最深处宛若海潮冲刷过的沙岸,史无前例的柔软一泻千里。
“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不管你?”
压抑着翻涌喉骨的腥气,她咬紧下唇,唇肉血丝深刻,破碎的泪珠溅枕头,颌部绷得发疼,“宋南乔,你也是我的全部了。”
——
翌日上午,宋栖棠经过深思熟虑,敲开庄儒品的房门。
“这么早?看来昨晚整夜没睡好。”
庄儒品穿简单的家居服,文质彬彬,英俊面庞染着笑,“喝咖啡吗?”
宋栖棠从容迈步,进房后没东张西望,温温一笑,“想喝卡布奇诺。”
“真遗憾,我还打算给外甥女冲拿铁献殷勤。”庄儒品耸耸肩,打电话叫服务员送杯卡布奇诺上楼。
宋栖棠神色如常落座,静静弯唇,睨着他,“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
“原来您是酒店巨子的女婿。”
哄睡完夭夭,她通过网络查询了庄儒品的资料。
实际隔着这么远,真假难辨,只不过寻求踏实而已。
“酒店是我的产业之一,”庄儒品淡淡点头,单手插进休闲裤,“你舅妈同样喜欢珠宝,她经营的AN公司在T国首屈一指。”
宋栖棠闲适挑眉,“比起HJE呢?”
“各有千秋,毕竟国内国外的珠宝市场需求不同。”庄儒品思忖片刻,“我打算后年把AN的分公司设星城。”
“棠棠,你愿意加入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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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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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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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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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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