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巨霖回房前,特意倒了满满一大杯水,和她说:“我先睡了阿姨,你也早点休息。”
“好。”任雪应。
她白天睡得足,这会儿十点钟了无困意,就在客厅看电视,嗑松子,坐累了起来活动。
先晃去阳台,和鹦鹉聊会,再看看手机。
微信和短信总能收到老许家那些人发来的消息,一个两个,都劝她回去,不要打扰许宴。
可许宴是她儿子呀,她为什么不能投靠儿子。
她怀孕了,老许家那些人给不了她安全感,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在医院。任雪想到这,伤心又生气,退出老许家微信群聊。
她无所事事晃到书房外,贴着门板听了听,有说话声,犹豫了下,抬手敲门。
“阿姨。”肖远开的门。
任雪往屋里看一眼,和书桌前的儿子对上视线。
肖远侧身让她进来:“我们吵到你了?”
任雪走进,说没有,扫一眼书桌上琳琅满目的书本,问:“你们在学习啊?”
肖远“嗯”一声。
许宴放下笔,过来小声问:“有什么问题?”
“没啊。”任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小声,“我随便看看。”
她和肖远说,“小远,阿姨给你添麻烦了。”
肖远笑笑:“自家人。”
任雪听这话就高兴,边笑边点头:“你们继续学,我不打扰了。”
许宴把她送去主卧,过了会抱着堆衣服回来。
书房里的柜子空间很大,一人一半刚好。许宴把衣服叠着放里面,留件睡袍:“晚上穿这个?”
肖远:“嗯。”
许宴看手机时间:“不早了,我们也睡吧。”
“我倒杯水。”肖远起身。
“我去。”
许宴抓过书桌上一黑一红的保温杯,回来的时候,肖远正在把睡袍往身上套,绸缎长袖拂过小臂,将白皙的身子完全罩住。
许宴站桌前喝茶,吞咽间,眼前总会晃过男生小臂上那道深色的疤。
-
高考前最后一个班会,老班给大家带来糖果。
“这叫一举高中糖!”他说,“昨天你们师母要我看喜糖,我看见这种,来,班长发下去。”
班长拎上手,夸张地趔趄了下身子:“唉哟,挺重的嘞!”
那一大袋糖,起码有十几斤,每人都能分一小把。
许宴捧着腮啧道:“我天生不是享福的命。”
“吃一颗没关系。”肖远说。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就要命。”许宴故意拿手指戳他后背,“谁害我这样的?”
肖远弯唇笑了下。
今早,他们发现被子全堆到床里侧去,许宴睡在外侧,夜里盖不到被子,一个劲儿地往肖远身上黏。肖远虽睡里侧,但却不知扯被子盖,可他没冻着,因为有许宴从身后搂住他,安睡一晚上。
许宴早上出门就开始牙疼。
糖发下来,还是吃了一颗,嘴里裹着糖,铺平糖纸,一边听老班狂侃,一边折星星。
他把折好的星星往前丢,伏低身子笑了一声。
“来,班长再来一下,把准考证发了。”老班说。
班里一阵小沸腾。
老班说:“每年高考都有考生忘准考证,你们不要忘,把准考证和学习用具放一块。知道吗?”
“我上厕所都带上!”有同学举手说。
老班:“我上一届带的也有你这样的!结果怎么着,证掉坑里了。监考老师查证进考场,问考生身上怎么臭臭的……”
该同学举手投降,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老班你别讲了,隔着一届我都闻到味了。”
全班哄堂大笑。
肖远拿上证,许宴伸头看:“哪考啊?”
“本校。”肖远说。
许宴:“哇,幸运。”
等他拿上证,肖远问:“你呢?”
许宴将正面给他看:“我俩差太远了。不过早餐不用愁。”
考点:银海市第十六中学
肖远说:“我让老胡送你。”
“诶可别。”许宴严肃之后,低低笑道,“自行车能借我吗,它肯定能给我带来好运。”
班会结束,就放学了,老班让大家把桌肚收拾干净,再三叮嘱不要忘记准考证,两天之后考试,不要去错考场,不要睡过头。
认识三年,老班三年的啰嗦都聚在这了。
傍晚的夕阳灿烂金黄,晚霞泛着渐变的紫。实验楼前方空旷地,扎堆全是和晚霞合影的。
“想拍吗?”许宴忽然问。
肖远:“合拍?”
“好啊。”许宴掏着手机,扭头叫后面的程文宇,“过来帮我跟肖远拍张照!”
程文宇:“不是我吹,我拍照技术一等一的影楼风!”
哦,2013年流行影楼风。
两人也没去别的地方拍,就往花坛边上人少的地方站站。
许宴把手臂搭过来时,肖远皱了下眉:“这么远?我想近照。”
程文宇已经连着摁了好几次快门键:“好了!诶肖远你怎么气呼呼的?”
许宴拿过来看,好家伙都气成河豚了。他一抬眼,和面无表情的河豚隔空对视,忽然懂了。
他拍拍程文宇的肩:“麻烦,再拍一下,近点的。”
这回两人坐到花坛上,中间隔着将近30厘米的距离。
肖远想离近点,刚准备挪动,旁边人的身子歪过来,头枕到他左肩上,头发挠着他脖子。
肖远低头看许宴。
同一时刻许宴说:“愣着干嘛快拍啊!”
程文宇震惊在许宴破天荒的小鸟依人里,匆忙按下手机快门。
-
回到公寓,林巨霖拎着书包要回家,说他爸来公寓门口接他,没跟他们说两句话就拜拜。
还有,老胡来了。
他似乎已经和任雪聊了会,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
许宴冲老胡点点头,拉着任雪去卧室说话。
肖远收回视线,书包放到餐椅上,问:“有事?”
老胡:“老板让我过来陪着,高考之前带你们吃顿好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进门把我吓一跳,差点报警。”
肖远淡道:“在这住两天,高考完就回去。”
老胡恍然,说:“看这肚子挺大了呀,还有多久生?生产的事啊,不能精确到书本上,我老婆那会就是提前一个星期生的。”
肖远点头,垂眸敛下些许晦暗之色:“知道。”
老胡心里咯噔,后知后觉自己多嘴。因生母的关系,男生对这类事情恐怕会相当敏感。
此时卧室里,母子俩正在商量什么时候回去。
“我让大舅来接你,你回去等我,就三天。”许宴说。
“我不想回去。”任雪不愿意,“你让我回去在哪生?县医院?我一想到你爸死在那里……”
“还没有。”许宴冷脸打断。
任雪眼睛泛起粼粼泪光,心里有些生气,撇脸看其他地方,就是不看自己儿子。
许宴缓和情绪,好声问:“我考完回去,你跟我回去吗?”
“回去还来吗?”任雪期待。
她又说,“小宴,我想在市里生,你爸这次扛不过去,我也不可能再回去住,你能明白我吗?”
“不明白。”
敲门声响起,许宴快速抹抹眼角,结束和母亲的交谈,转身开门。
门外是肖远。他发现许宴眼睫湿着,屋里的任雪背朝门口,抬起的右手放下,许是沾着泪,顺便在身侧的衣料上擦了擦。
肖远叫阿姨:“不早了,出去吃晚饭吧。”
任雪佯装正常:“好,我洗把脸就来!”
老胡站玄关等候,看见他家少爷在许同学脸上轻拍两下,那模样特别像哄小孩。
-
次日一个上午下来,许宴有些魂不守舍。
肖远发现,问:“给叔叔那边打过电话了?”
“打了。”许宴转着手里的杯子,“不让我回,让我考试,好好考试。”
“你确定自己这个状态,能好好考试?”肖远说,“决定是自己做的,脚也是自己的。”
许宴沉默了会,将杯子里的水喝了:“好。”
肖远:“我陪你?”
许宴说:“不用。”
他从茶几后绕出来,看着肖远,眼睛里情绪很浓:“我的请求有些过分,你能答应我吗?”
肖远猜到他的请求是什么。
任雪午休醒来,晃了一圈,没看见自己儿子。
“小宴出去啦?”她到厨房门口问。
“嗯,回去看看。”肖远在给水果分成小块。
任雪神情一顿:“谁打电话给他了?他奶奶?”
肖远沉默两秒:“不是。”
随后把果盘放到餐桌上,拿两块苹果去阳台喂滚蛋。
任雪心事重重吃两块水果后,忽然问:“小远,我问你,他爸是不是情况不好了?”
肖远:“应该和之前一样。”
任雪挺着肚子过来说:“你不知道,许宴和他爸爸都会骗我,他爸爸躺在医院里还骗我。许宴骗我说他爸情况还好,怎么可能还好,你是没有看到他爸那样子……”
肖远安慰:“他们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任雪摇头,偏执地说:“不,你不知道他们。他爸爸很会骗我,小宴就是这么来的。”
肖远皱眉。
任雪不知想到什么,手有些发抖,不是害怕,像什么瘾犯了。
她扶着肚子转过身,匆匆往卧室走。
孕妇情绪很容易起伏不定,肖远知道。既然答应许宴帮忙照看,就不能见惑不解。肖远跟进卧室的时候,任雪刚好准备进卫生间。
他虽然近视,但有些商品包装的盒子没少见。肖远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把按住卫生间门。
吓了任雪一跳:“干嘛?”
肖远视线往下落。
任雪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去,皱眉道:“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肖远抿直嘴角:“阿姨,这样不仅对您的身体不好,对弟弟妹妹也有非常严重的影响。”
“这些事要你告诉我?”任雪厉色道,“你懂什么,我们家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您想说,我愿意听。”肖远尽量不惹怒她,试着将她手上的香烟和打火机拿过来,“但这个真的不行,对您和孩子太危险了。”m.χIùmЬ.CǒM
任雪骨子里本就藏着小任性,以前有许宴爸爸惯着,各方面哄着疼着,哪受过被外人欺负到头上、动手夺东西的地步。
所以香烟脱手的时候,她无意识地扬起手。
清脆的巴掌声在卫生间门口响起,任雪惊得把手一缩,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肖远白皙的脸蛋瞬间红了一个巴掌印,左边耳朵连带着被打得泛着血色。他攥紧手里的香烟盒,发出纸盒变形的细微声音。
“对、对不起。”任雪害怕地往后退退,咬住唇,“我……我我只是想让他爸好起来,如果他爸知道我抽烟,就会好起来,就会管着我,我就是想让他好起来!”
她开始哭。
咬着唇哭。
许宴哭的时候很像他妈妈。
肖远看着她,目光很复杂,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小孩是无辜的,没有自主行为能力,不该成为母亲恃宠的工具。等孩子长大,他可能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被亲生母亲这么对待过。阿姨,理性面对事实的办法有很多种,逃避现实、故意不去面对才最蠢。”
肖远在说这些话时,她已经背过身,单手扶着洗脸台,依旧小声啜泣,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静默十几秒,肖远动脚,选择离开房间。
-
许宴是夜里回来的,当时肖远靠在床头看书。
他关门动作很轻,进来后就坐到床边,纸袋背到身后去,说:“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肖远合上书:“炸鸡。”
许宴眼睛睁大,将纸袋从身后拿出来,说:“行啊肖先生,鼻子怪灵的。”
肖远笑问:“你吃了吗?”
“陪我奶他们吃的。”许宴撑开袋口,“路过炸鸡店还没下班,我就顺便给你捎个夜宵。”
肖远先捏了一块塞他嘴里,然后才自己吃。
“我去洗洗。”许宴含糊不清地嚼着,帮他把桌上保温杯拿过来,柜子里找衣服,开门出去。
肖远随后趿鞋下床,摘掉眼镜,搁台灯旁边,舌尖顶了顶左腮,依旧有些麻痛。
许宴洗完澡出来,肖远正从昏暗的客厅朝这边走:“我刷个牙。”
“嗯。”
书房留着盏台灯,暖光,亮度不强。许宴调成最亮的档,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本画册。
肖远回来,发现房间亮度超标,皱皱眉,想过去关掉:“凌晨两点了,还不睡么。”
“等会的。”许宴笑了一下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肖远迟疑两秒,走过去,避着点角度坐下:“什么?”
许宴打开画册。
第一张,肖远在打篮球。
第二张,肖远在做题目。
第三张,肖远单肩挂着包,走在前面,背影很修长好看。
……
第不知道多少张,肖远看见了自己骑自行车塞耳机那幅。
许宴说:“你借我自行车,我送你这个,希望能给你考试带来好运。”
心心念念许久的画册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是画手主动相赠,肖远这会儿感觉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许宴送这个给他,是在表示什么吗?
他匆忙合上画册,关掉台灯,钻进被窝说:“明天看。”
许宴不解地“啊”一声。
肖远轻声补充,“明天慢慢看,我一个人看。”
许宴躺下:“噢。”
心里没来的有些开心。
同样兴奋个把小时、挨着天亮睡着的肖远,感觉自己刚闭上眼,就被微信电话请求铃吵醒。
他眼没睁,侧过身扯了扯被子,半边脸陷进枕头中,咕哝一句:“你电话。”
许宴艰难地摸到手机,不管是谁拒接视频,看消息。
林巨霖:【给你们带早餐了】
林巨霖:【敲你们门没反应,我不敢进去,怕看见什么嘿嘿】
林巨霖:【快点起】
许宴手臂往男生身上搭,没什么精神:“老林喊我们吃早饭,还有,这是你手机。”
肖远动都不动:“嗯。”
许宴等小半天,没下文,半睁着眼回复:【你们先吃】
-
肖远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其他人都不在。他洗漱时照镜子,左脸只有三道红印由浅至深地挂在上面。
“啧。”
本以为一夜过去,能消掉一点的。
手机有几条消息。
短信来自老胡:【少爷,我晚些过去,老板这有点事。】
有事?不是在给肖明泽打小报告?
肖远斟酌一番,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点进微信。
清零:【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马上回[机灵]】
肖远扯了一下唇,点开林巨霖的聊天框。
林巨霖:【?】
林巨霖:【什么情况?】
没在一起么?
肖远看不懂,正要问问什么事,林巨霖最新消息发来:【晕!!阿姨说她打你真的假的?】
肖远打电话给林巨霖。
响一声接通。
“你们在哪?”他往玄关走,低头看衣服,又回头朝书房去。
“收银台排队。”林巨霖说,“我排另一边,就刚刚,听阿姨跟许宴坦白,我有点震惊。”
“坦白?”肖远顿了一下,拉开衣柜找衣服换。
林巨霖:“我不太清楚,先前没走一块,刚靠近就听阿姨说:你为一个外人教育我?我是你妈!”
“许宴说:你现在住这个外人家。”
“阿姨很激动:是不是他跟你告状,说我打他?我都已经跟他道歉了!”
“许宴:你、打、他?”
“然后他们没继续说,现在搁那边排队付钱呢,刚才许宴叫我来隔壁队排,我滴乖乖,我看那个脸色沉得吓死人哦!”
肖远:“……”
听林巨霖复述完全部,肖远这边陷入沉默,听筒里安静一会儿,就把电话挂了。
半个小时后,去超市的三个人回来。
许宴进门就把大袋小袋放下,钥匙搁在鞋柜上,换了鞋就往书房去。
林巨霖心里叹了声,回头把人让进屋:“阿姨慢点。”
任雪赌气进门,眼睛红红。
林巨霖刚把门关上,就听书房那边传来好大一声清脆的巴掌。
书房。
肖远捉住许宴手腕,沉着声儿:“疯了么!”
这半小时里,他已经想好这对母子回来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比如迟来的吵架,争执,他也想好了解决之法。
但绝没想过自己连书房门都没来得及踏出,就被大步走进的许宴给堵了回来。
许宴盯住他的脸看了两秒,抬手自扇耳光。
根本不给肖远任何反应。
许宴要扇自己第二下的时候,被肖远准确无误捉住手腕。
有说话声和脚步声过来。
肖远眉头一皱,伸手关门,利落反锁。一个分神,许宴腾出另一只手,继续没完成的举动。
肖远对上他的眼睛,表情又惊又怒:“你……”
许宴还想继续。
肖远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往门板上一按。“咚”地一声,吓得外面正准备敲门的林巨霖一大跳。
任雪面色发白,颤抖着问:“打、打架了吗?”
里面小半天没传来动静,林巨霖僵硬地扯动嘴角,干巴巴道:“这怎么可能,我最了解他们,不会打起来。那个阿姨,我们看电视吧,让这两个小子好好聊聊,肯定是昨晚他们谁抢谁被子了!”
林巨霖带任雪去客厅,故意把电视声音调大,然后匆匆去收拾买的东西。
他随手拎了一个袋子往卫生间送,趁机冲到书房门外,附耳贴上门板,压着嗓子道:“上次你俩答应我什么,不准打架听见没!”
“许宴?”
“肖远?”
“明天高考知不知道?!”
-
肖远把两部轮流响铃的手机静音,坐到地上盘着腿,翻了翻林巨霖发来的十几条微信,编辑栏里敲下两个字回复过去。
他把手机放地上,看着对面的许宴。
许宴背靠门板,坐地上双臂抱膝,侧头望着墙壁,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今天星期六,超市人多吗?”肖远打破沉默。
纹丝不动了会儿,许宴才把脸埋进臂弯擦了擦眼泪,摇头:“不多。”
“酸奶呢,给我带了吗?”肖远盯住他问,“说好给我带的。”
许宴点头:“有。”
嗓子很哑,这个字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看着我,许宴。”肖远说。
许宴转正脸,红通通的眼睛有些微浮肿,看到肖远脸上指印,眼神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肖远手按上他后脖,拇指抚过他的侧颚线,低着嗓子说:“画很好看,许宴。我看完了。”
许宴好像想起什么,说:“有一幅……我故意画丑了。”
话里的重点是这个吗?
肖远无语两秒,继续进行画画的话题:“你说我生气那张?”
许宴:“嗯。”
肖远疑惑:“我审美有问题?怎么觉得你把我画得很好看。”
许宴:“……”
肖远去书桌拿了画册,坐床边,翻开他说丑的那幅,慢悠悠道:“不信?你自己来看。”
许宴认真回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最近的事分裂成神经质了。
自己笔下的东西能记错?
他手在地上撑一把,站好时抿了下唇,后知后觉尝到腥甜味。
肖远等他走过来,忽然合了画册,身子往后一倒,画册拍在胸口上,对着天花板长吁一口气。
许宴不明所以,伸手拿画册。
肖远不紧不慢把他手指捉住,望着他说:“许宴。”
许宴:“……嗯。”
肖远揉揉他的手指,嗓音在房间里低空盘旋:“不要咬自己,不要怪自己,不要打自己。你自己可能不在乎,有人会。”
-
星期天,高考日,老胡早上五点准时出现在公寓。
三个考生起很早,林巨霖首先对他表达了谢意。
“胡叔,我等下不要你送了,我爸全程接送。”
老胡笑道:“好,林同学一定会考出好成绩!”
一会儿,许宴和肖远起床,两人轮流洗漱。
肖远先忙好,过来问:“房间订好了?”
老胡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秒,细微地眯了下眼睛,耷拉下眼皮,按下疑惑:“已经在十六中附近和九中附近分别订了酒店。”
林巨霖嘴里包着食物,惊讶地望过来。
肖远平静解释:“高考状态需要放松,放松才能出好成绩,是我之前考虑不周。”
林巨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咽下早餐说:“你呢?”
肖远拖张椅子坐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说:“其他科目的书本不要忘带,还有换洗衣服。具体什么酒店,等下发你手机上。”
林巨霖不再问:“好。”
这时老胡看见许宴,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早。”许宴打招呼。
老胡亲切应了声,从他脸上收回视线:“快吃吧,给许同学备了辣椒酱,但还是少吃点。”
话落,主卧那边的门开了。
任雪挺着大肚子走出来,小包都已经挎上了。
老胡持续惊讶脸:“许夫人,这是要去哪呀?”
任雪飞快地看了眼肖远背影,心虚地干笑道:“可别叫我夫人,我哪里是什么夫人。”
“先吃早餐吧。”老胡在许宴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出来。
任雪把包挂椅背上,坐下后,刻意避开看肖远,注意到儿子脸上微红印记,低声说:“你爸不在,妈妈陪你去高考。”
许宴淡道:“不用。”
任雪咬了下唇:“哪有没家长陪伴,孩子自己去的,万一你什么准考证落下了……再不然……再不然我帮你拿手机,好不好?”
许宴喝了口牛奶:“妈,我想自己考,清净一点考。”
任雪生气:“你这什么意思,我在外面还会打扰你?”
“阿姨。”肖远出声。
任雪下意识闭了嘴,自从那耳光过后,莫名的有些怕这男生。她忘不了男生被打时的表情,眼神里透露出冷冰冰的质感。
“老师说过,考生需要一个没有压力的环境,才会尽可能发挥超出平常的水准。”肖远温和道,“我们应该助许宴一臂之力。”
而不是拖后腿。
后面这句话,相信不用肖远说出来,她也心里有数。
任雪似乎有话要说,眼神闪躲看来看去,咬了一口食物,没什么底气地嗯了声。
“我们考试期间,会有老胡在这里照看。”肖远说。
许宴“嗯”一声,点点头,冲老胡表示感谢。
老胡客气道:“许同学放心,许夫人也不用觉得尴尬,我已经联系好临时阿姨,等等上门。许夫人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告诉她,或者直接吩咐我办事就行。”
任雪隐隐约约察觉肖远的身份不太普通,胡思乱想着,直到许宴推了自行车出来。
肖远拿着两个包,很小的声音叮嘱着什么。
她无法听清,扶着大肚子把人送出玄关:“小宴!”
许宴顿了一下。
任雪说:“不要有压力,妈妈等你回来。”
外面廊道的光亮不强。
许宴微低着头,半边脸藏在昏暗里:“嗯。”
今天空气不错,因着高考,马路上车辆有限,趋近于无。
肖远说:“我会帮你照看好,不会出现前天的事。你安心考试,酒店信息我发你微信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对了,去考场尽量不要带手机,他们保管得不安全。听说每年都有拿错手机的,白隽去年不就把手机丢了吗。”
许宴轻嗯:“知道了。”
肖远继续说:“上午考完给我发个消息。”
许宴:“好。”
“许宴,一定要考,再不要出现空科的情况。”肖远强调。
许宴跨上自行车,拖了拖背后沉重的书包,笑道:“肖先生,今天有点啰嗦啊。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安大。”
肖远嘴角忍不住想翘,手放到后脖捏了捏:“不管哪,只要你不空科,我都陪你念。”
许宴忽然想把人搂过来抱抱,瞥见后面不远处跟着的老胡,熄灭这种念头:“我走了。”
老胡等他骑车走远才过来,迟来的疑惑:“少爷,你这脸怎么回事,和许同学打架了?”
肖远:“不是。”
老胡试探道:“我也觉得不是,哪有男孩子打架扇耳光,事后还能这么和睦的。是不是……”
肖远皱眉,视线从那道骑车背影上收回,打断:“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也不要打小报告。”
老胡笑笑:“是。”
肖远觉得他应得敷衍,眉头皱得更深:“我说认真的。”
老胡咽咽口水,彻底按下了偷偷打小报告的打算。
两人往一中的方向走,途中,过来一个穿西装的青年男子,自然而然地跟在两人身后。
肖远说:“许伯母有什么异常举动,第一时间联系我。尽量盯着她不要乱打电话给许宴。”
老胡意外:“好。”
然后回头,冲身后青年道,“你在校门外等着,没必要不可以随意离开,明白了?”
青年:“嗯。”
老胡又问肖远:“我看客厅堆了些新买的婴儿用品,决定在这生了?”
肖远想到前晚,许宴翻了小半夜的手机,看售房消息。
“或许吧。”他说。
“许同学的父亲……”老胡欲言又止。
肖远嗯道:“情况不太好。”
-
许宴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十六中附近酒店,拿身份证在前台短暂排了个小队,进到房间,时间还很充裕,他洗了把脸,点进微信,给肖远报个“已到”的消息。
十六中附近半条街密密麻麻,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
交警围起黄色警戒线,考生凭准考证进线进考场。
上午九点,考第一门,语文。
作文命题:忧与爱
时长两个半小时,许宴结束考试就往酒店狂奔,进门第一时间去拿手机,发消息。
清零:【考完。】
净含量:【下午数学[加油]】
清零:【你也是】
“雀得”群里,白隽和林巨霖正在狂侃。
白隽:【你们一中校长,指定有什么毛病吧,不是永远不当志愿学校吗?】
林巨霖:【被你发现了,主要知道我今年高考。】
白隽:【[翻白眼]许宴脸皮都没你这么厚。】
白隽:【@净含量@清零@林巨霖都给哥哥好好考,考不好全来给哥哥作伴。懂?】
清零:【[鄙视]】
净含量:【[鄙视]+1】
林巨霖:【[鄙视]+2】
清零:【[龇牙笑]】
肖远弯了弯唇,放下手机,喂滚蛋吃口粮。
老胡过来说:“少爷,你这交卷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听青年说,一个半小时不到,他家少爷就从学校出来了。当时,在校门外等候的家长们,恨不得把他家少爷盯出个窟窿。
肖远漫不经心嗯了声,嘴角笑容下不去:“下午煲点汤,你晚些给许宴送去。”
老胡:“哎好。”
临时阿姨从厨房出来:“午饭准备好了,现在吃吗?”
“嗯。”老胡说,“我去叫许夫人出来。”
“我去。”肖远起身,“你侄子呢,让他也上来吃。”
青年就是老胡的侄子,老胡客气地应了声好,给侄子打电话。
肖远敲门叫她吃饭的时候,任雪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旁边的手机不断收到老许家那些人的短信,或者来电。
手机被静音了,半小时前她把许宴两个舅舅的号码拉黑。
她缓缓爬坐起来,点开手机,阅读短信。
【嫂子,小宴今天高考,不如你先回来吧。】
【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二婶……】
任雪不再看,信息全部删除,将他们拖进黑名单。
餐桌上菜肴精致,都是对孕妇非常有营养的食物。
任雪安静吃饭,时不时应两声临时阿姨和老胡的话。
直到肖远率先吃完,起身准备离桌,她这才面露慌乱,拉了下男生衣袖:“小远。”
肖远表情温和:“?”
任雪问:“我……小宴晚上也不回来吗?”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去进考场,考前准备,吃饭考试看书,考生根本腾不出空闲。”肖远温声安慰道,“阿姨,你不用觉得不自在,张阿姨晚上会留宿在这。”
任雪看了眼临时阿姨,松开肖远衣袖,认命地点点头。
午休时分。
肖远看一小时课外题本,挑两道数学题解答,拍照分享群聊。
净含量:【@清零@林巨霖今年四月的奥数题,有备无患。】
前两年高考,都发生了相似奥数题出现在高考卷上的情况。
不过由于时间差赶不上,所以很少人研究过。
而且奥数题目一般会在奥数比赛过后的两个月才会公布。仔细算算时间,四月份的奥数应该就是这两天公布的。
肖远的嗅觉太敏锐了。
许宴私戳他:【我能分享到班级群聊吗?】
净含量:【嗯。】
傍晚五点钟出头的夕阳洒在家长们的身上,他们耐心等待,和谁都能聊上两句。
不一会儿,里面有考生陆陆续续出来。
家长们一阵小沸腾。
许宴低头穿梭在人群中,听好多考生抓狂抱怨,也有考生含糊其辞说还好,更有直接哭的。
4班群里则是一片炸锅,大家把许宴的微信@爆了。
许宴回到酒店,首先给肖远发条消息,然后点进群聊。
【@清零你特么牛逼坏了你知道吗!】
【@清零出了考场我他妈跪地大哭!我爸问是不是没考好,我哭着说感觉自己能满分!我爸到现在还黑着脸骂我不稳重!】
【操,九中门口跪地大哭的傻逼就是你?】
【@清零20分!我拿到20分我谁与争锋!】
群里清一色都在给许宴磕头,叫许宴爸爸,叫他大预言家。
许宴笑着动动手指:【肖远叫我分享给你们的。】
分享两题,蒙中了一题。
许宴做到相似题目的时候,心里忍不住狠狠夸了某人一把。
敲门声响起。
许宴握着手机去开门,看来人惊讶了一下:“胡叔?”
老胡“哎”了声,拎了拎偌大的保温桶:“安神补脑汤,许同学还没吃晚饭吧!”
许宴把人让进屋,心跳止不住快了快:“肖远让你送来的?”
老胡:“是。我出去给你订饭?”
“啊,要不我们一起。”许宴挠挠头说,“汤我晚点喝。”
“好。”老胡笑应道,“我也沾沾咱们考生的锦鲤之光!明早上就买彩票去!”
许宴收拾收拾出门的时候,肖远的消息才回过来。
净含量:【一切都好,晚上安心休息。[抱抱]】
有个人在身后给你力量真好,许宴一晚上果然睡得很安心,甚至在梦里和肖远抱了很久。
高考第二天,许宴洗漱完毕,收到任雪消息。
【小宴,能打电话给你吗,妈妈有事想和你商量。】
他回了一条:【我去考场了,你微信说吧】
中午英语考完,许宴回到酒店看到她的留言。
【妈妈被老许家那些人逼得喘不过气了。】09:13
【想离婚】09:14
【小宴,等这事过去,你跟妈妈出来,跟妈妈姓。】09:15
【对不起妈妈不该说这些,我糊涂了,你别生气,当我没说过,好好考试!】10:43
许宴看完她的小闹剧,心里奇怪地没有任何波澜。
任女士啊……
在这种时候说离婚的话,你还能对她有什么期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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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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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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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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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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