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入强效复习模式,谁看见谁改,改的不像许宴笔下那么漂亮,最后变成潦草的两数字。
许宴接到任雪电话的时候,正值大课间,班里不算太吵闹,他握着电话从后门走出去接听。
“妈。”
“小宴……”任雪哽咽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你爸他……你爸他情况不太好了。”
他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可真正到来,却还是宛如给了他当头一棒。
任雪说,大概两个月前,他爸检查时,发现癌变复发症状。他爸不让告诉他,说孩子要高考,这是关乎未来的事。
任雪说,他爸不让她去医院陪着,对孕妇不好。他们今天在亲戚的沟通下接了视频,他爸好瘦好痛苦,头发掉光,面如枯槁,两眼无神,什么药都疗效甚微。
任雪说:“小宴,你回来看看吧,偷偷看一眼,我怕……你爸等不到。”
许宴说好。
他把电话挂断,预备铃声同时响,逗留在外的同学纷纷返回教室,走廊很快剩他一人杵在那,呆呆的,像电线杆子一样。
班里有同学唤他。
他恍若未闻,耳鸣得什么都听不见。
肖远从办公室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
许宴孤零零站那,面向教学楼外的灿烂太阳,眼泪周旋在眼眶里,茶色眼珠被困在里面,脆弱的像玻璃。他咬着嘴唇,憋着忍着,似乎只是想尽快平复情绪回到教室。
但他做不到。
肖远心里咯噔:“怎么了?”
许宴摇头。
肖远看见他握着手机:“谁打电话给你的?”
许宴还是摇头。
肖远:“我帮你请假?”
许宴点头时,泪珠掉下来。
他不该哭的。
可他忍不住。
他很快把眼泪止住,一路下来没有和身边男生说半句话。男生也没有询问,安静地当个隐形人。
将近两小时,市区出租车停在县医院大门口。
许宴在肖远下车前,说:“你回去吧。”
肖远问:“不要我陪?”
许宴嗯一声,打开车门下车。
肖远目送车窗外那道身影走进医院,收紧怀里的书包。
“回么?”师傅问,“要不要进去看望一下?”
“不用。”肖远敛下眼皮,“他现在不需要我。”
许志华的状态,和任雪电话里说的相差不了多少。
和上辈子的情况一模一样。
病情迅猛,无法遏止,疗效甚微,出现晚期腹水症状,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唯有肚子那鼓着。
许志华精神萎靡,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模样。
但他意识清醒,躺在床上望着许宴,眼睛比之前多了些光,手指艰难地动动,一字一顿,说话气若游丝:“想好哪个大学啊?”
许宴:“安大,成大,华大,你想看哪个,我就考哪个。”
许志华缓缓闭了一下眼,说:“你有信心,我就安心。”
许宴摇头哽咽:“我没……”
他抓住他爸的手。
许志华挠挠儿子的指背:“爸爸会等你高考。”
许宴眼泪砸下来:“还要等弟弟妹妹长……长大。”
老许家长辈见不得这一幕,抹着眼睛逃离病房。
_
他爸不让他在医院待,让他回去看看任雪。
许家长辈也不让他留在医院,让他看完任雪后就回学校,好好备战高考,他爸交给他们。
许宴回到家,客厅空无一人,窗户敞开,夜风略凉,正在努力吹散空气中残留的烟草味。
任雪从主卧出来,挺着大肚子过来给儿子一个拥抱。她主动承认错误:“我没忍住,就最后一次,小宴,不要生我气。”
许宴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她鼻音很重,全部斥责的话,就统统说不出来了:“晚饭吃没?”
任雪委屈摇头。
许宴挽袖子,朝厨房去:“我给你做。”
冰箱里差不多空了,只有鸡蛋和两颗圣女果。
“我一个人不敢做饭,有状况我处理不了。”任雪跟过来。
“嗯。”许宴把鸡蛋和圣女果拿出来,“面条好么?”
任雪说:“我都行。”
灶火开了,烧上水,许宴找到面条,清洗圣女果。
水声响了,任雪才敢说话:“你爸怎么样?”
许宴:“还好。”
水关掉。
他把圣女果放到案板上,菜刀切了一个,听任雪小声哭:“你爸骗我,你也骗我。”
任雪吃面的时候,许宴把家里卫生收拾收拾。
“小宴,你吃了吗?”她问。
“吃了。”
“我就知道你们吃了,你们都不管我,把我一个人放家里,只有你爸真心对我好。”她说着气着,罕见地责怪起老许家。
一边抹眼泪,一边吃面条。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任雪看他拿衣服出来,才止住喋喋不休的抱怨:“我忘记了。”
许宴“嗯”了声。
“什么时候回学校?”任雪想起什么问。
“明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任雪又开始掉眼泪,面条呛住嗓子。
“奶奶说会过来。”许宴平静地说。
任雪陡然把筷子摔了:“那样我成什么了,像话吗!”
许宴去厨房重新拿双筷子,把餐纸拿过来,沉默片刻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任雪咬着唇,胡乱抽了几张纸巾擦眼泪,没再吭声,拿筷子继续吃面:“我要醋。”
许宴拿醋给她,把剩下两件衣服晾完,拎上几袋垃圾:“我下楼一趟。”
任雪倒了很多醋在碗里,番茄鸡蛋面变成酸汤面。
他知道,任雪只是心情不好,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呵护备至的男人倒下了。
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垃圾桶附近丢着一堆厨余垃圾袋,浓郁的难闻味道扑面而来。
许宴胃里空落落,忍不住恶心两下。
不远处的树后晃过人影,一双白色球鞋及时缩回去。
许宴垂睫回想,走过去,冲那道人影唤:“肖远?”
肖远听他干呕有些担心,慌乱之下暴露自己跟踪他的事实。
“你没回。”许宴说。
“我这就走了。”肖远把打包好的饭菜递过去。
许宴没让他走,轻轻拉住他的外套衣袖:“跟我回家。”
如果自己没下来,他会不会就这么等在这里?
真笨。
许宴带他回家,给他拿上次过来时穿的拖鞋。
肖远稳重地和任雪打招呼。
她点头,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对许宴说:“我先睡了。明早走,不用敲门告诉我。”
许宴的“嗯”和她的关门声撞在一起。
肖远敏感地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对。
整个晚上,许宴没怎么睡觉,肖远躺在他旁边,昏暗的环境,只能看清他侧脸轮廓。他会偶尔抬起胳膊,偷抹眼泪,不发出任何声音。
早上,天还没亮,两人起床,眼睛都有些红。
坐进出租车。
许宴问:“睡会?”
肖远摇头:“你呢。”
许宴握拳轻捶两下额头,感觉太阳穴有点胀痛,想了想说:“我眯一会。”
肖远把书包放腿上,示意他枕着睡。许宴没客气,歪着身子倒下来,长腿屈就地蜷缩着。
他一会就睡着了。
肖远看他看好久,才撑不住阖了会儿眼。再睁开,已经进入市区。
许宴保持先前的睡姿没动,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呆呆地望着前车座位。他半边脖子都在肖远掌下,拇指抵着他的耳垂,其他指尖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喉结。
肖远后知后觉把手拿开,嗓音轻得像羽毛:“早饭吃吗?”
许宴“嗯”一声,爬起来坐好,活动两下脖子。
“校门口随便吃点?”肖远计算时间,“昨天有作业没完成。”
许宴点头:“好。”
这一整天,他的情绪都很稳定。
课上很认真,试卷写得快而准,做题效率高,背书不卡壳,连着小半个月如此。
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出闲暇之余做其他事。
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他的笑容没有以前多了。
中午时间,肖远去超市,买了个解压玩具,捏肚子会发出古怪声音的那个。
许宴拿上手,午休期间露出半个月以来第一抹笑容。
晚自习。
肖远的领子里被塞进纸条。
——“肖远,我没事。”
许宴心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状态肯定影响到肖远了。高考是关乎未来的事,不该让自己后悔,更不该让在乎你的人遗憾。
-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班主任的管控越来越严。
禁止带手机进教室,不让缺晚自习,每天早读课给大家加油打气,晚自习给大家说励志段子灌鸡汤。ωωω.χΙυΜЬ.Cǒm
许宴吃着早餐进教室,眼尖,一眼就看到后黑板上大写的“11”。
他脚步顿了下,问:“今天多少号?”
肖远早上刚看过手机,不假思索报了个日期。
许宴半道转弯,晃去后黑板,擦掉一个“1”换成“2”。
“哪个傻逼干的。”他说。
傻逼程文宇今日值日,来得早,随手就把倒计时改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学呆了,满脸懵逼地问:“五月有31号?”
一圈人骂他傻逼。
许宴杯粥搁桌上,塞书包进桌肚,自言自语:“这小子怎么办啊,高考再把名字写错的。”
肖远头不回,说:“你也要注意点。”
许宴说放心:“这段时间我一直拿铅笔刷题,确保高考卷子上不会出现鞋子。”
“我意思是,”肖远往后靠靠,嗓音低下来些许,“不要再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许宴一口粥险些呛出来,咳嗽两下,把脸蛋咳红了:“你怎么知道?”
不是拿笔涂得严严实实吗?
肖远侧过身看他:“化学老师问过我,我早就知道。”
许宴:“……”
早就知道,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小子故意的啊,就想今天看他笑话呢是吧。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刚开始,校门卫破天荒地出现在4班教室门口。
正好班主任的课:“有事?”
门卫说:“外面有人找许宴,说打电话没人接。”
许宴诧异地站起来。
“什么人?”老班自然要掌握学生在校的人身安全。
门卫道:“挺着大肚子,说是许宴妈妈。”
许宴怎么都想不到,任雪会从县城过来找他,而且还是一个人偷偷来的,老许家电话打过来时,他们刚吃完午饭回到公寓。
他奶奶说,去一趟医院看他爸的功夫,再回去,他妈就不在家了,本来以为他妈出去散步,但等好久都没回来。奶奶打电话给他,也是因为上个礼拜,任雪去产检时情绪有些激动。
具体怎么回事,他奶奶也不知道,任雪有话从不和她谈。
但当时任雪提到,想要来市区看看许宴。
“辛苦你啊,奶奶。”许宴不敢问他爸的情况。
他奶奶说“没事”,主动说:“你爸情况不错,今天还和我提起你小时候呢。”
许宴:“……嗯。”
他舅忽然接过电话:“小宴,要不我开车把你妈接回来?你马上高考,不能让你妈闹着你。”
任雪从卫生间里出来,和餐厅的肖远说话。
许宴往阳台角落缩缩:“没事,先在我这待着,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我半个月结束高考。”
任雪在公寓住下来。
最初许宴不同意,哄着要给任雪找住处,哪怕暂时住酒店。
任雪不愿,红着眼睛闹情绪,把各种可能发生的孕期危险,都说给他听,近乎恐吓他。
肖远过去的时候,许宴眼睛和任雪一样红。
他打破客厅僵持:“阿姨,房间收拾好了,你先休息吧。我和许宴等等去上学,你无聊可以看电视,也可以逗它玩。”
肖远把鸟笼拎过来。
“滚蛋!滚蛋!”滚蛋最热情的就是这句。
“它会说话?”任雪惊讶,红红的眼睛明亮起来。
“怎么叫我滚蛋呀。”她委屈地说。
肖远拨弄它爪子:“滚蛋。”
滚蛋:“我叫滚蛋!”
肖远又说:“欢迎。”
滚蛋又扑腾起翅膀,嗓音又脆又欢:“欢迎!欢迎!!”
任雪一下笑出来,拎着鸟笼去卧室午休。
回校途中,两人没说话。
许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想说谢谢,但就是开不了口。潜意识里有“肖远”的声音说:不要和我说谢谢,我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这句话,永远都不需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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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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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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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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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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