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看到公寓大门外边,鬼鬼祟祟站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小青年时,下意识将他列为潜在问题分子。
“哎,你找谁啊?”她扬着嗓门问道。
如果是准备偷鸡摸狗的,这一嗓子招呼过去,准定能把人吓跑。
隔老远,许宴夸张地做了个“嘘”的手势,跳大神似的冲到门卫室窗口,帽檐一抬:“是我是我!”
女的心说你个子那么高,帽檐不抬我都能看清你脸,不过听这语气,十有八九是公寓里的住户。
“你杵那干嘛?”她说,“就不怕洋辣子辣你么。”
路边一溜烟都是梧桐树,盛夏时期更不得了,是个人路过都得加快步伐,神经病才会去那底下乘凉。
何况今天多云,风还不小,洋辣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实不相瞒,”许宴低下后脖,“我刚被蛰了。”
女的歪头瞅一眼:“唉哟。”
许宴趴窗台看里面的桌子:“嫂子,有没有风油精啊?”
“前面不是有商店么,风油精没有,花露水倒是有,但这是去年的。”嫂子弯腰往桌子底下抓了抓。
“我分不开身去买。”许宴朝公寓里面张望——
绿植繁盛,枝叶交错,隐隐约约有道人影推着自行车出来。
“我看看日期。”嫂子“唉哟”道,“过期咋不丢掉嘞?擦也不能擦过期的东西、诶,人呢?”
她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没瞅见刚刚那个小伙,倒瞅见另一个全副武装骑自行车的小伙。
骑自行车小伙手刹一捏,稳稳停在窗前,给她一把钥匙。
肖远说:“你好,我钥匙放这,晚点有姓许的男生来拿。”
“行。”她拿纸和笔,“许什么,电话号码也写一下。”
登记完,肖远说了声“谢谢”,耳机戴好,脚踩到车蹬上,准备走的时候迟疑了下,低头给某许发一条微信消息。发完手机揣回运动包,耳机的白线勾勒着男生被黑色骑行装包裹住的精瘦身材。
净含量:【钥匙在门卫室。】
许宴没回复,匆忙回到窗前,抓过花露水,边拧盖子边问:“嫂子,那边自行车是不是哥的?”
“唉哟我去,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嫂子被他吓了一跳,愣了愣,“是你哥的,怎么了?”
“借我骑一下。”许宴往手上倒花露水,胡乱往脖子后面抹,“晚上回来还你。”
“行。”她点点头,迟疑,“你不会就是那个许……”
“是我,钥匙搁你这。”许宴指墙壁上挂着的遮阳帽说,“帽子能帮我换一顶么?谢谢嫂子。”
“这是我的诶。”嫂子去拿。
许宴摘下鸭舌帽:“时尚。”
碎花遮阳帽,还有遮面的,是真时尚。
许宴系好帽绳,将帽子左边遮面的薄纱,挂到右边的小扣子上,抓过那边树底下半个身子都露在树荫外的车龙头,长腿一跨。
尽管今天是多云天气,自行车皮坐垫还是被晒很烫。他坐下去时候被烫得屁股一抬,嘶了声又坐回去,卖力地蹬了起来。
你一定好奇他为什么苟在这?
好奇也别问,真要问了,那就是许宴突然想起来,上辈子这天肖远是出过门的。
于是许宴趁肖远进浴室冲澡,火速回书房扒套不常穿的衣服换好,最后鸭舌帽一扣,偷偷溜了。
其实,本来也不是非常确定这辈子的肖远会出来,就是赌一把。
想要跟踪一个人,乔装到这种程度显然不够。
路上有三轮车卖眼镜。
许宴停下来,边掏零钱,边指了个款式,语速飞快冲大爷问:“这个多少钱?”
大爷:“都是十块。”
许宴付了钱,往前看,前面的山地自行车已经没影了。
他骂了句“卧槽”,随手抓副眼镜就朝前追。转过街角,看到目标身影后才松口气,腾出手戴眼镜。
——世界变成了淡紫色。
许宴把戴上的眼镜摘下,看一眼后再戴上,踩一段路又摘下来。
“……”
日,拿错了。
这是女士眼镜。
过市三环红绿灯的时候,肖远停下来看微信,没某许的回复。
过市六环红绿灯的时候,肖远停下来看了眼身后。
——电瓶车,三轮车,自行车,小汽车,面包车。
过市外环红绿灯的时候,肖远停下来再次看微信,还是没回复。他装好手机回头,愣了一下。
后面除了小汽车之外,还有两辆电瓶车,和一辆黑色老式自行车,车龙头右边有银白拨铃的那种。
骑自行车的是个大姐,不对,大哥,着装委实有些辣眼。
碎花帽,薄纱遮面,女款太阳镜,绿色长袖衬衫,蓝色破洞牛仔裤,红色帆布鞋。这些单品都没问题,但同时集合到一块儿,就有些……
电瓶车和小汽车动了,肖远匆匆转过头,继续往前骑。琇書蛧
不知道是天公不作美,还是天公故意跟许宴对着干。
本来多云有风的天气,过外环后,烈阳就一直挂头顶,风也小了。
天空变得晴朗,云朵正在匀速离开万里之外。
许宴热成狗。
作孽了,他怎么就能干出跟踪这种傻逼事来,跟屁跟!
回家吹空调!
路上车少,许宴果断拐了个弯,踩两圈又拐了个弯。
回个锤子。
半途而废不就白累了么。
跟!
市郊外柏油公路多为半弧形,两边全是林子。一会儿骑进阴凉地,一会儿重回烈阳之下。
许宴心里吐槽:‘臭小子到底去哪?不会真野外骑行吧?骑几天?他这车肯定不能跟山地自行车比,指不定啥时候就爆胎了。’
吐槽完没半分钟,安静只闻蝉鸣的郊外突然炸起“嘭”地声响。
车身同时一矮,后轮“轱辘轱辘”地碾在地面上。
许宴赶紧下车,眼镜往下扒扒,下一秒气喘吁吁地骂:“操。”
好的不灵坏的灵。
车胎真爆了。
许宴站好,抬头就和近百米之外的肖远对上视线。
虽然这个视线有点远。
前面那人仍坐在单车上,转了半个身子,回头望过来。好像就只是单纯地因为刚刚那声震惊郊外的“嘭”而停下来看看。
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许宴笑了一下,准备摊牌,抬手想要打招呼,嘴里刚蹦出个“肖”字,前面那人就骑走了。
“……”
某个瞬间,他生出一种摘掉帽子躺地上撒泼打滚的冲动。
这里非荒郊,但野外;前不知道着不着村,后肯定不着店。
之前进入第一个弧道时,路牌上显示公路名:红叶公路。
许宴点进手机,地图还不怎么完善,只有一些地址坐标。
比如前方五公里加油站,加油站超市,前方七公里陵园,花店。
再往前没看。
因为他已经有些猜到肖远为什么来这儿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许宴抵达加油站。他把自行车寄放在加油站超市,买了些水和吃的,继续前行。
执念这种东西有时候很奇怪,明明前方是未知数,你并非百分百确定他去那,但就是想要到达那个地方亲眼去看一下。
在就在。
不在就算。
夕阳斜下,许宴看见花店门口站着些客人的时候,真的松口气。
说明肖远极有可能来了。
而且附近并非杳无人烟,远处似乎隐隐可见瓦房等建筑,和近处高尔夫球场的路牌标志。
“你好。”许宴走进店内,比划着问,“有没有穿骑行服的男生来过,大概到我这,可能蒙着防晒巾,没蒙的话就长得白白净净。”
“不止吧!”老板对那个男生印象深刻,“还挺好看的呢。”
确定他来过,许宴不再多问,匆匆道谢,离开花店。
避免两人错过,许宴就守在陵园的大门对面,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边喝水,一边啃面包。
一天没吃,饥肠辘辘,长袖都被汗湿透了,仔细想想,许宴已经很久没这么狼狈过。
郊外的蚊子强壮得简直吓死人,幸好他今天穿身长袖长裤,否则都不敢想象这会儿会是什么惨样。
草丛里有蛐蛐在叫,竹林有麻雀在鸣,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有一两只乌鸦过境。
气氛铺满,说实话有些害怕。
他一个死而重生的人都这么觉得,更别说肖远那个连闪电都怕的十六岁男生了。
夜色一点点降下来,进出的人在逐渐变少。
花店老板的老婆送来饭菜,并不着急打烊。想想也是,大家白日里都在养家糊口,只有晚上有时间。
不过那个人已经进去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许宴其实特别想戳个消息给他,或者戳个电话给他,但又怕打扰他,破坏他情绪。
可许宴不知道的是,迄今十六年过去了,他的情绪早就稳定得比磐石还要牢固。
肖远单手推车,讲着电话,出大门才把电话挂断。他看了一下微信,依旧没有某许的回复。
还在约会么?
肖远手机塞包里,握住车把手正要走,甫一抬头,竟看见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个衣着眼熟的人。
绿长袖,破洞牛仔裤,红色帆布鞋。
唯一和几个小时前不同的,是少了帽子和眼镜的遮挡。如此,外貌形象完美和印象里的少年重合。
肖远:“……”
许宴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有些发软,强行稳住,抬脚走过去。
路灯纯白,地面上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许宴走近后停下来,发现男生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呆住。
这让他心里的纳闷,瞬息之间跑得干干净净。
但凡想到有人比你还懵逼的,他这心里吧,就快活了,没忍住,嘴角扯了一抹玩味的笑。
许宴说:“要不是知道你近视,我这次跟你誓不两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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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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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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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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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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