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远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是懵的,跟在某人后面,连着打好几个哈欠。
路旁的酒店在办喜事,海报上是一对年轻的新人。
地上淅淅沥沥,错落着些许泥泞。宾客们脚踩在潮湿的红毯上,面上洋溢着喜悦。
“闻到没?”许宴问。
肖远下意识轻嗅,空气里充斥着礼炮,雨水,饭菜香,和风吹来时奶油蛋糕的味道。
在他们身后有个男生摔了跤,自行车倒了,蛋糕翻了,那片地上一塌糊涂。
“带钱没?”许宴又问。
“干什么?”肖远继续往前走。
“我们也去,不做饭了。”许宴搓了搓手,朝酒店抬下巴。
肖远直接抠掉手机壳,取出银行卡,两指夹住,递给他:“100101,自己取,自己去。”
许宴:“……”
抵达超市,许宴推过购物车,顺手抓了个玩具娃娃,捏一捏肚子,会有古怪的声音发出来。
挺有意思的。
他笑笑,瞥见肖远睨过来,仿佛在说幼稚。
“诶。”他把玩具塞人家手上,“你捏捏。”
肖远无欲无求地照做,捏下去和怪声响起的那刻,忽然觉得这种玩具的真正作用是解压。
“好玩么?”许宴问。
“嗯。”肖远低头认真看了看它的模样,说,“还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比某些不懂幽默的人有趣多了。”
许宴说完,推着购物车拔腿就往前冲。
肖远回想刚刚在路上,这人把银行卡推回来,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不行”。
幽默不行呗?
肖远自小在国外生活,事事独立,类似做饭这种事,他其实十二三岁就学会了。
但回国之后没什么机会动过手,当然就算让他动手,做的食物也是西餐类。
听老胡说,他爸自从知道他会做饭,每每遇见认识的人谈及他的问题,肖明泽的拉呱前奏总是“我儿子怎么怎么样”。
故年初家庭聚会上,白隽站到他面前的第一句话就是:“舅舅,我什么时候能尝到你的手艺?”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那点西餐手艺,回到国内都不够看的。
在某个许面前,更不可能主动班门弄斧。
许宴在厨房忙碌时,鞋柜上的手机响了。
“你的我的?”
两人来电都是初始铃声。
肖远扫一眼备注“臭宝”,拿上手机,交给他的时候顺便划下接听。
“喂?”
听筒里传来王猛的声音。
许宴点开免提,手机搁围裙兜里,拿筷子翻锅里的菜:“有事?”
王猛劈头道:“你他妈真行,嘴上说不去,却背着我偷偷去!哪个同学来找你?值得你大晚上不顾风雨雷电也要跟他私奔?说来听听,让我看看谁那么有能耐,比得过我跟你打小的交情!”
怪就怪许宴太自信,完全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匆忙掏出手机掐断电话。
锅里的菜发出滋滋的声音,许宴关火,酝酿几秒,转头拿盘子。
桃花面相的男生眼睫微垂,静静地杵在他身后的流理台前,正将手中最后一个蒜瓣剥进碗中。
然后扭头走了。
“肖远我可以解释,事情绝不是你听到的这个样子,我……”
许宴追到厨房门口,望着男生背影消失在转角,话音戛然而止。
操了。
他当初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说出“害怕打雷”这种极其容易被戳破的谎言来。
翻车总是那么措不及防,翻多许宴也躺平了。
不解释,随时间去。
晚上他在写作业,肖远靠沙发上看书,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衬得表情更加冷淡了几分。
许宴收回视线,纠结地啃着圆珠笔头,心想这小子有时候喜怒不形于色,也难怪十二载后年纪轻轻坐上那个位置,让下面员工闻风丧胆。
余光里,少年思考很久。
肖远没忍住,自书中抬眼,比平常更加清楚地看清他左边脖子上的一颗黑色小痣。
少年将咬了半天的圆珠笔取下,低头审题,笔在手指上转悠两圈,啪地落回茶几上。
许宴捡笔时大概察觉什么,侧头看过来。
肖远和他对视的瞬间,神情未变半分。在他尝试着露出一个讪讪而讨好的微笑时——
肖远淡淡垂下眼:“安静点。”
许宴:“……”
立秋这日,天还是很热。
同学们把聚集地点定在市北的一家甜点房,有二楼观景用餐区,足够容纳将近二十个人。
这么些天,大部分同学已经把作业做得七七八八了,小部分人估计还需要十天左右来完成。
个别同学,这里特指许宴,可能开学都写不完。
许宴坐在角落,单手支着额,欣赏某学霸给他们讲题。
他们把不会的思维题前一天统计出来,昨晚发给肖远后,许宴发现他将题目的类型进行了归别。
比如先讲解不会题A,再让他们试着做含有A元素的不会题B,从而让他们达到套牢知识的效果。
许宴觉得他很正直。
不管生活和学习中的哪方面,个人魅力都是非常突出的。
“你发什么呆啊?”旁边的王猛碰了碰他,“写完了吗?跟我对一下答案。”
许宴任由他扒作业。
肖远讲解完一题,宋芝悦给他送上喝的东西。
他嗓子干干说“谢谢”,含住吸管,抬眼撞上许宴的目光。
玻璃墙外的斜阳灿烂金黄,少年坐在那不动如山,支额的指间夹着杆黑色修长的笔。
肖远脑子里浮现出马奈的《吹笛少年》,如果他会画画,他会选择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将这一幕描摹在画纸上,留下来,裱起来。
“你们看谁来了!”有人趴在围栏那往楼下看,“快快快!”
楼下英语老师第一时间发现他们,惊讶间碰了碰班主任胳膊。
老班抬头:“唉哟?”
遇见一个学生不奇怪,遇见七八个那就有问题了。然而上楼一看,这七八个还得再翻一倍。
他发现肖远和几个课代表也在,排除抄作业嫌疑:“我说左眼皮一直跳,你们真能给我惊喜啊。”
大家问他干嘛来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买甜点啊,今天跟我老婆结婚纪念日。”老班随手拿起一个人的思维题作业,“写得什么样?”
大家祝他结婚纪念日快乐。
老班笑眯眯的,看向肖远:“有什么题不会的么?”
只看了肖远,言外之意就是在问:你在给他们讲题目?
肖远正要委婉回答,不料许宴插嘴道:“您就别操心了,这么多学霸在这还整不出您这破题?老老实实陪师母过纪念日吧!”
大家全笑了起来。
“许宴你这小子……”
英语老师上来了,班主任立马凑过去虚扶了一把,嘴里轻声细语地叮嘱“慢点慢点”,那姿态就像跟着皇后娘娘一起出巡的太监似的。
许宴突然回忆起什么,倏尔笑了:“哟。”
大家朝他望去:“?”
英语老师嫌弃地拍开班主任的爪子,看了一眼许宴。
“没啥。”许宴藏住笑意,起身招呼大家下楼,“都拣喜欢的点,今天老班请客。”
班主任:“……”
排队下楼,许宴走后面,前面的王猛回头问他刚刚发现什么了,为什么老班乖乖就范。
许宴没有立刻回答。
等另一边男生走近,忽然歪头凑过去,分寸没把握好,嘴唇贴上男生耳朵。
嘴唇触碰耳朵的瞬间,肖远连灵魂都僵了。他听见许宴在耳边笑着压声说了句话。
语速很快,音量很轻。
说完就退开,顺理成章带走他左耳的正常温度。
肖远脖根起热,耳朵也烧起来,发颤地攥紧身侧的手指。
下楼梯时,他落在最后。
前面的少年两手扶在王猛肩上,稍微低下头,和王猛说着什么。
一传二,二传十。
班主任买单前,恨恨地将他们扫了一眼,最后手指点点许宴,咬牙切齿地推翻之前的定调:“难怪我今天右眼皮子跳。”
许宴和旁边人说:“你有见过破财的还这么高兴么?”
肖远嗓子发干,想把滚烫的耳朵藏起来:“没。”
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不,这根本无关其他人的事,全是他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大家将两位老师送到店外,站店门口跟吉祥物似的齐齐挥手:“我们就等着吃喜糖啦!”
许宴舔了舔甜点勺,懒洋洋地接话:“什么喜糖啊?”
大家:“早生贵子糖~”
拎着甜点的班主任满脸通红地回过头,嘴角快咧到耳根去。
知识交流大会直到傍晚六点才结束,数学课代表建议找个地方一块儿撸串。
甜点房的工作人员给他们指了个路,七点半左右,一行十七人终于在老板的拼桌之后坐下来。
“你们想吃什么跟我讲。”程文宇自告奋勇点单,“许宴你点啥?”
“10串烤腰子。”许宴两手食指比了个十,“其他串都来点。”
“别的串我统一点了,茄子馍片都有。”程文宇问,“喝的呢?”
许宴:“酸奶。”
桌上大半女生都说吃的随便,喝就跟许宴一样。程文宇问完最后一个男生,远处接电话的大功臣肖学霸姗姗来迟。
“你点点啥?”
肖远想说“菜单我看看”,坐他旁边的人比他嘴快:“跟我一样,多搞两只鸡腿。”
程文宇在烤腰子上加10,其他地方也加加减减,最后跑去把菜单交给老板。
“谁的电话?”许宴回复完他爸的微信,凑过去问。
或许是嘴唇贴耳朵那个意外,导致肖远有些敏感,下意识往后让了让。这举动引得许宴微微挑高眉头,表情仿佛在说:‘我有毒?’
肖远抿唇:“家里的电话。”
许宴:“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肖远“嗯”了声。
这段时间,他们俩都在公寓,一天吃两顿,中午和晚上。
有天,老胡大清早过来他们还没起。昨晚做作业时间太晚,直接睡在客厅沙发的许宴开的门。
老胡送来早餐,说是路过。
而刚刚的电话,的确是肖明泽打过来的,主要问他这段时间在公寓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
肖远知道公寓租房的事,自会有老胡打小报告,自始至终都没准备瞒着,于是将今天同学们交流学问的事情告诉他。
肖明泽就问:“和你同居的那个男孩子也去了?”
肖远不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将他和许宴的关系鲁莽地定义为“同居”。
上一次宋芝悦说时,他的解释更倾向于“撇清关系”。
这一次他爸爸说时,他却连解释的意向都不太浓烈了。
肖远说:“在。”
然后肖明泽就笑了:“你要不要把你的小同学带来家里玩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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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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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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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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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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