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能清晰看见同样候立殿外那些隶属于含象殿的宫女们苍白如纸的面容,此时此刻大约也都明白了情势之急已至生死攸关,但只有十一娘十分笃定,不会有血腥残杀,太后尚有余地,在其牢牢掌握禁内局势的条件下,至少在莫名其妙成为胜负关键的晋王到场前,一切剑拔弩张其实都是虚张声势。
因此固然十一娘耳闻殿内已经由汝阳王出头挑起一场喧乱,看似血腥杀戮一触即发,她其实并不紧张,这不是因为十一娘并不在意宗室王公的生死——至少南阳郡王在场,这位当初也是将她看作亲孙女一般疼惜庇护。
可相比陆离自请劝说贺烨时的并无把握,十一娘相信一直在死亡威胁中挣扎求生的少年,必不至于在关键时候鲁莽行事。
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在她“魂飞魄散”的三年之中,已经悄然褪变,再见时俨然已经成为善于伪装的高手,顽劣跋扈得十分巧妙,让众人畏避如虎,却十分理智地保留着部分真性情,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太后因为半信半疑而终免痛下杀手。
贺衍猝不及防的病逝必然会导致贺烨悲痛激愤甚至几欲绝望,因此当太后逼宫时,他几乎已经摁捺不住准备玉石俱焚。
可是贺衍及时醒转,交待遗令……
虽然当时在场另外三人都觉得啼笑皆非,可十一娘却笃信贺烨会将遗令铭记于心。
他应当,不,是必然能够体会贺衍的厚望,那是他唯一看作至亲的兄长,临终时的真实心声与殷殷嘱托,十一娘相信贺烨不会再怀轻生之念,否则依他一直固执保留的真性情,绝无可能眼看贺衍即将撒手人寰而束手就擒,放弃陪伴兄长至临终末刻。
十一娘肯定贺烨会及时赶到,化解正殿之内迫在眉睫的一场两败俱伤的杀局,但她这时不确定的是……倘若贺烨过于重情,将贺衍“善待太后”的遗令也铭记于心,那么将来当她要对韦海池斩尽杀绝时,就免不得先对贺烨拔刀相向了。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手软。
十一娘眼看从正殿东侧廊庑大步流星赶来的少年亲王时,握紧拳头收回了心底隐隐的同情,贺烨在她的棋局中,与贺淇并无区别,只是一枚相比更加重要的棋子而已,他虽然不是敌人,但也不是亲友,不要忘记你的最终目的,不要因为晋王贺烨在裴郑一案上的无辜,甚至你们其实也算同仇敌忾而暂结同盟,付予更多胜负之外的情义,但他不是陆离,不是十四郎,不是京兆柳族人,他只是贺衍的兄弟,是宗室之中最有可能打败韦海池夺得权位的人,所以你才选择他,做为奠定胜局的关键棋子。
不过贺烨,你来得还真是……恰到时机。
在被禁足华阳阁的两日时间,晋王殿下显然没有片刻阖眼,仍然穿着当日被强行“请”走时那件窄袖深青圆领袍,惨白面容更加映衬出眼底两抹乌黑,早就被解除了武装,腰上自然不悬佩剑,便连发上紫金冠都不知去了哪里,长发就这么草草一束,马尾一般垂在腰际,这形象实在不像个亲王,俨然更似刺客……因其周身气势,即便不持利器,那汹汹冷意已经让肃杀昭然。
别说文质彬彬的陆离已经不知被抛下多远,负责看防晋王的左郎将也落后十余步外气喘吁吁,但显然是他一路打着招呼过来,才没让贺烨夺剑一路杀到现场,而晋王殿下显然看到了在外候令的十一娘,只不过目光在她脸上仅仅一顿,就毫不犹豫擦肩而过。
十一娘在那一刻甚至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阴凛之气,晋王衣上寒凉甚至激得她胳膊上直冒冷疙,原本的胸有成竹几乎顿时坍塌,甚疑此人入殿是要大开杀戒,于是当听见殿内“咣当”一声后,终于忍不住探头探脑望将入内,这时可怜的左郎将才刚刚赶到殿前,双臂重重几按阻止高度紧张的禁卫们“勿急勿躁”!
然而殿内,寒剑冷芒,已然紧逼贺淇颈侧!
十一娘放心地收敛窥视,同时也见阿禄重重吁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轻松。
又说正殿之内,贺淇率先出剑,直刺右郎将,然而早得太后示意的右郎将却并未如威胁一般“定斩不饶”,连连闪避躲其锋芒,甚至打算自送一臂让贺淇剑身染血,可就在这时,“血拼”双方均觉眼前一花,右郎将再觉手臂一软,不受控制地后仰跌倒,再反应过来时,手中已然空空。
然后再闻“咣当”一声,大惊失色的右郎将这才看清早先不可一世的汝阳王这时呆怔当场,直瞪着手里半把残剑……另半把已经被斩跌坠地。
“贺淇,你这是对谁动剑?”
冷冷一声质问之后,在场宗室这才看清有若天降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晋王!”一直在迟疑的南阳王眼看贺烨毫发无损的“从天而降”,终于才起身,上前两步,尤其不敢置信:“晋王烨,你……”
贺烨却丝毫没有理会南阳王,冷冷扫视一眼纷纷拔剑准备与禁卫拼斗的宗室们,那些多数都是他的长辈,但心智却浅薄得可怜——从曾祖父英宗时起就扼压宗室手足的政令,这时果然“大见成效”,贺烨这时不无凉薄地暗诽,手里的利刃却轻轻一扬。
贺淇顿觉耳垂锐痛,湿冷浸出。Χiυmъ.cοΜ
“还不弃剑!”贺烨恰到好处伤敌耳垂之后,剑锋依然不收:“让众人弃剑!”
可怜的汝阳王这时仍然不敢确信晋王居然“死而复生”,竟下意识地往前稍挪一步:“贺烨,你……”
于是又是“扑通”一声。
汝阳王的冠髻坠地。
原本衣冠楚楚的郡王顿时被削成了“平头”……
“竟敢对太后拔剑,等同谋逆,再不悔改,休怪我剑不留头!”
在场中人还没反应过来“剑不留头”这句生疏言辞的真正涵义……四字出于何典?简直闻所未闻,我们当用字面意思理解?
好在南阳王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他之所以没有阻止贺淇,也是想逼出太后如实相告,晋王烨究竟是生是死,投书之布是否属实,他南阳王虽历来以自保为重,不过晋王烨毕竟为德宗帝临终托付,他既然受命保全,倘若韦太后当真将其陷杀,他也绝无可能放纵恶行。
但这时贺烨显然毫发无伤,并且……应是在维护韦氏!
南阳王瞬息已有决断,几步上前,不但架开了贺烨的利剑,同时一掌重重掴在贺淇脸上:“投书本为触律罪行,更何况两市匿书为污陷惑众?显然为心怀叵测者故意为之,你竟然轻信为据质疑遗令?如此糊涂,还不跪地请恕!”
宗正卿既然有了决断,汝阳王的一众拥趸自然见风使舵,纷纷收剑回鞘。
贺淇眼见大势已去,固然将贺烨恨之入骨,这时也只好依令而行,半把残剑是不能收回鞘中了,干脆掷坠于砖,颓然跪地。
已经沉默多时的太后,这时才发出一声怆然悲哭:“烨儿……多亏得你……”
众目睽睽之下,贺烨只好收敛激愤,转身时,已然眼角透湿。
却是跪地礼拜:“阿母,请恕二郎来迟,放纵此等欲趁兄长突逝而图谋不轨者犯上作乱,只要阿母一声令下,贺烨必嘱兄长遗令,将不轨之徒斩杀处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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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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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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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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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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