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掀起门帘,带着满身冬雪的寒意走进帐子,拍掉身上落的碎雪,朝看向他的士兵们点头示意。
士兵们自觉地退出帐子,在外头守着。
燕明便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袍挂在手臂上,随后踱到几人面前蹲下。
这几人都恨恨地抬眼瞪他。
燕明从那些仇恨的目光中,不仅看到了新仇,还看到了旧恨。
他的心头微微一沉,那个青年说的果然不错,这些乌斯藏贵族似乎都和他——或者他的母亲,有些渊源。
他用乌斯藏语问:“看来你们对我……这张脸,都很熟悉了。”
有人嗤笑地嘲讽一声:“你这小野种,竟然能活到这么大!”
燕明对他们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他只想问最关键的问题:“我的母亲,叫什么氏名?”
岂料他一问完,这些战俘齐刷刷地全盯住他,瞪大的双眼和充满欲望的眼神让燕明顿时不寒而栗。
他正惊疑之际,只听一个神巫喊道:“原来命蛊在他这里!!”
?!这是怎么猜到的??
有人猛地伸出手就要去扯燕明的衣袖,燕明蓦地站起身退后几步,那人束缚于捆绑的锁链,终究还是没能碰到燕明的身体。
那人扑了个空,但抬起头来的眼神亮得吓人,就像是毒蛇发现了猎物,又似极端的教徒企图独占他的神明!m.χIùmЬ.CǒM
燕明打了个冷颤,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落尽这群疯子手里,他们会生吞活剥了他!
他晓得西北诸国对桃花石魏这两件圣物趋之若鹜,却不成到了这般癫狂的田地!
等等。
燕明突然抓住一道灵光。
他只是问了一句母亲的氏名,对方就断定命蛊在他的身上。
这番反应,倒像是他本应该知道答案,却问了句多余的问题似的。
莫非……?
燕明被心里的猜测惊到,打了个冷颤,问:“我问你们,这蛊虫种上后,是不是会忘记最亲近的人?!”
燕明觉得自己的猜测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这群乌斯藏贵族竟然点头了!
难怪,他这副身子分明能记得许多年幼时的事情,却唯独在回忆母亲时,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浓雾。他看不清母亲的面容。
不论是在梦里还是在记忆中,母亲这个形象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东西给抹去了。
燕明只觉得浑身冷汗直流,不是因为这蛊虫,而是他联想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甚至足以撼动他这五年来培养的观念和一切定位。
他在这些人点头的刹那,突然没有缘由地耳畔响起了帝王的发问:“景舜,你如今这副模样,可曾想过阿芙若是看见了是要心寒的?”
他想起那个遥远的梦,梦中一个青年带着两个少女策马逃亡,身后是如狼群一般仿佛要将他们撕碎的人群。
那时候,那个少女的脸,如同蒙上一层白纱,难以令燕明窥见其面庞。
他心里渐渐升起一个不论怎么看都不切实际的想法……
拓跋鸿是如何来到宁国,又被天子养在宫中;拓跋鸿为何不顾一切也要从宫中出来,并且一遇上他就要收他为徒?
天子不可能不清楚拓跋鸿离宫后的动向,但天子从未因此找过他。
燕明知道自己的脸长得很像自己的母亲,他的鼻梁比一般宁人要高,眼窝更深,眉毛也更浓更长些。
他刚救下卢光的时候,那个夜晚的火堆旁,卢光撑着脸对他说:“你长得有点像我娘。”
还有刚到京城时,卢光对他说“我娘很喜欢你,让我跟你做好朋友。”
……
卢光的生母是胡人,这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宁国收容的胡人也不少,谁都不会往桃花石魏想,燕明同理。
但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体里有命蛊,而且这蛊虫和拓跋鸿还大有渊源的情况下,之前这种种不起眼的线索突然就连成了一条线。
最后,他想起将士们围在一起吃肉喝汤时,面对炸毛反问的柳空绿,拓跋鸿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老夫虽然未成家,但两个妹妹的孩子都长得很好。”
倘若、倘若……
燕明突然上前一步,捏住一个神巫的下巴,生生把他提起来,厉声问:“我问你,我母亲是不是叫拓跋芙?!”
回应他的是那神巫咯咯的笑声:“啊呀,你竟然能推断出来……不错,芙夫人,谁能记错呢?那滋味,我现在还心驰神往、回味无穷啊!”
燕明的眼眶发红,一片滚烫。
他身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眉头不自觉地紧锁,充满愤怒,又有些怅然若失。
他的母亲,竟然真的是桃花石魏的亡国公主,是桃花石魏萨满教的圣女,两件圣物的主人。
一瞬间,燕明只觉得这真相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击碎了他的认知体系!
燕明被这变故砸得踉跄一步,他松开捏着神巫下巴的手,突然有些呆滞。
他一直以为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胡女罢了。甚至连镇北侯夫人也是如此认为。
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是一个亡国公主的孩子,而他的母亲,西北草原上最艳丽的花和飞鸟一样的公主,却被逼得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甚至被人肆意亵玩……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虐杀,整个西北诸国都是这场残酷杀戮的参与者,包括东察合台。
他感觉喉咙一阵发堵,甚至有些呼吸不畅,心口狠狠地抽搐了两下,他失魂落魄,只好强撑着身子,披上外袍快步走出帐子,似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帐子,他躺倒在榻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母亲,是用一些条件,交换到了天子的庇护的。
也就是说,他的母亲,其实是天子党,而且颇受天子的信任,甚至可以媲美对最亲信的王魏忠或是帝师。
从天子的那句疑问看,他的母亲嫁给镇北侯,也并非是偶然。他的母亲是天子安插在镇北侯身边的“眼睛”。
是为了制约镇北侯和镇北侯夫人这个“长公主”的棋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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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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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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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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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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