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今日四姐来见我,所为何事?”云蘅收了目光,有些慵懒地笑道。
那四姐微微凝了眉眼,叹道:“果然,你们早就知道。”
“知道又如何?看样子童路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四姐的绕指柔啊。”云蘅抿了口茶。
提到童路,四姐垂下双眸,半晌秋水般的眸子里注满了坚定:“江左盟要如何才能放过童路?”
云蘅挑了挑眉:“童路如今被关在誉王府吧?怎么四姐倒是问起我们来了?”
“我知道,童路······童路因为我背叛了江左盟,即便他逃出来了,你们也不会放过背主之人的。”
云蘅定定看着四姐道:“我明白了,看起来秦般弱也瞧出了四姐对童路的情义,如今开始拿着童路反过来威胁你了吧?我倒有些好奇,你与童路都带着目的接近对方,却还是动了真情,到底是缘分使然,还是······”
四姐面色一沉,当初秦般弱带她去看正在苏宅后门的童路时,她便瞧出来了,这个人奈何他是百炼钢也最终会被自己化为绕指柔,四姐也曾风月场中走过,多少人拜于她石榴裙下,可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竟也被绕了进去。
“云姑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竭尽全力。”
“你看不上秦般弱的手段,也无所谓她心心念念的滑族复国大业,如今眼看着夏江入狱,便想伺机离开,我也能理解,不如你说说,夏江或是璇玑公主,在这金陵还有什么人手啊?”
四姐秀眉微蹙:“这一点,我不知道,也不能说。家师当年既然不信任般弱,又怎么会看不出我无心争斗,故而大多数隐秘的势力都在夏首尊手中,具体的我无从得知,更何况,若云姑娘要我做什么,我毫无怨言,但是,我至少不能出卖这些姐妹。”
云蘅耸了耸肩:“我是想要找到童路,但他对我们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重要,童路不过是个传递消息的人,如今十三先生已经暴露,童路这条线原本也就废弃了,我不着急,就是不知道,你着不着急?”
四姐咬了咬嘴唇:“这个不行,我真的不知道。”
云蘅撑着额头打量着四姐,半晌道:“那便罢了,换一个,我要你们在誉王府给我传递消息,期限就是——春猎结束,在那之后,我立刻安排你们离开,至于童路,我也不会再追究。”
“春猎?为什么?”
云蘅一笑:“春猎啊,陛下、靖王、蒙大统领,包括我们宗主都不在金陵,誉王难道不会有什么动作?”
“誉王······”四姐皱了皱眉,“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誉王就彻底颓废了,整日里饮酒度日,连王妃也劝不得,他还能做什么?”
“难道誉王会甘心向靖王俯首?”云蘅道。Χiυmъ.cοΜ
四姐不解,她想不出誉王如今这样还能有什么手段翻盘,但是她已经厌烦了受秦般弱的威胁,更何况夏江已经完蛋了,她更不会束手待毙:“一言为定。”
云蘅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一言为定。”
阿寒盯着四姐离开,这才掩上窗户问道:“姑娘怎么知道誉王会在春猎时有动作?”
“我不知道啊,”云蘅理所当然道,“我只是觉得,他不会这样轻易放弃。春猎时所有人都不在金陵,我们也有事去办,还是防患未然比较好。”
“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放了童路?”
“我们放了他,他就真的会走吗?”云蘅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童路的母亲还在廊州,总不会这些年过去,还有人以为我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吧?”
“是,属下明白了。”
“说起来,春猎时苏哥哥要随行,顶多能带上飞流,甄平黎纲他们恐怕也去不了,所以随行人员里你要早做安排,禁军里也想法子插几个人进去,以防万一。”云蘅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青瓷茶盏。
“是,这几日我就去安排。”
······
天色将暗,梅长苏才送走了靖王和两位明显意犹未尽的尚书大人,便瞧见街角灯火阑珊之处,那身着浅蓝色斗篷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他。
梅长苏微微一笑,因今日见客本就穿得隆重,直接出门也无需更衣,只从黎纲手中接过了斗篷,便信步朝云蘅走去。
街边店家早早挂起了灯笼,氤氲的光投在云蘅温婉的面容上,平添一丝静好,她伸手灵巧地在梅长苏的斗篷上打了个结:“怎么出来了?刚刚过来见你送客,便在这里多等了一会儿。”
梅长苏握住她的手,向前走去:“难得今日几分闲暇,陪你上街走走。”
“还没用晚膳吧?”云蘅偏头看他。
“嗯,”梅长苏笑道,“我倒是知道这金陵城里有一家店,味道极好,阿蘅要不要去尝尝?”
云蘅对入口的食物一向没有过多要求,但见他兴致勃勃,便答应下来。
夜幕降临,尚有一丝寒凉,但街上的行人并不少,瞧见这一对相貌气质出众的璧人,都忍不住投来好奇与打量的目光。
“看样子,和两位大人聊得十分投机?”云蘅没有去关注这些目光,只发现身边人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这两位大人日后都是朝廷栋梁,如今看来,确实没有选错人,今日还将二月春闱的主考官一应人等敲定下来了,算起来也是收获颇丰。”梅长苏笑道。
“哦?是谁?”
“凤阁阁老,程知忌。”
云蘅茫然地看着梅长苏,这又是谁?
梅长苏笑了起来:“你怕是不认得,这位老先生如今七十三的高龄了,恩养在家多年。”
云蘅眨了眨眼,这年纪也太大了,她确实不认得:“为什么选他?难道这位老先生是个刚正不阿、清正公允、性格强硬的倔老头?”云蘅想着,以萧景琰的性格,这一次春闱必然不允许再有攀关系的利益之争,所以梅长苏才顺势推荐了这么个人物?
“非也,”梅长苏笑着摇头,“程阁老最是和善温良不过,也从不拒客、不抹人面子。”
“啊?”云蘅不解地望着他。
“可惜啊,程阁老识时务,但时务不识他啊。他已经太久没有上过朝堂,对朝中那些人脉关系根本弄不清楚。若是换了其他人,略略提点便心知肚明,但碰上这位老大人,非得把来龙去脉交代个清楚明白才行。”
云蘅这才反应过来,笑嗔道:“你倒是会作怪,这些徇私的话,若非特别铁的关系,谁敢明着说清楚啊,更何况还是个退出朝堂多年、不知深浅的老臣,即便有心,只怕也没人敢提着礼上门求情了。”
“阿蘅真聪明。”梅长苏含笑夸道。
“那十八个副主考呢?”云蘅翻了个白眼问道。
“这些还没定,就交给景琰去臻选吧,不过倒是可以依着蔡大人的模子去找。”
云蘅闻言立时乐了:“十八个蔡大人?那今年的考生可都没有活路了。”
梅长苏拉着云蘅走进了主街的一条偏巷,停在了一家馄饨店门口,说是店面都过了,顶多就是老夫妇二人支起的摊子。
突然见到两个衣着不凡的客人,老人家也愣了半晌:“贵人······贵人是要在小老儿这用饭?”
梅长苏微微颔首,便拉着云蘅在破旧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劳烦您下两碗馄饨。”
“哎!您稍等!”老人家连忙跑去添柴烧水,老婆婆也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们二人,紧跟着去打下手了。
云蘅打量了一番陈旧的摊面,叹了口气:“我倒是有些想郑大伯的阳春面了。”
梅长苏温柔地替她捋了捋耳边垂落的发丝:“很快就能回去了。”
云蘅抿唇一笑:“不急,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梅长苏心神摇曳,半晌才移开目光看向两位老人忙碌的身影:“从前我和景琰常来这里,老人家唯一的儿子曾在赤焰军的麾下,战场上,为了救聂大哥······”梅长苏的眼底浮起苦涩和怀念,“除却军中的抚恤,聂大哥送来的礼都被两位老人家推拒了。从那以后,我和景琰就常常来照顾他们的生意,我也威胁过当时一起玩的各家公子少爷们,每个月都得过来吃一次馄饨。”
云蘅原本有些感慨,听到这里又笑出声:“听起来,确实是林殊能做出来的事。”
梅长苏也笑了笑:“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云蘅看了看他道:“今日我遇见蒙大统领了,他原本是要去找你的,但听说靖王带了两位大人上门,便让我带话给你。”
梅长苏收了情绪:“蒙大哥今日去牢里见夏江了?”
云蘅点了点头:“夏江自是不肯认罪。”
梅长苏眼底泛起寒意:“这一桩案子陛下交给了豫王,豫王因和朱樾的小妾之争受了誉王的欺压,自然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他一向胆子小,也不敢无中生有胡作非为,只怕夏江也想不到,他得势之时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人,某一天反而会攥着他的脖颈。”
“几个少掌使已经招了,再结合夏冬的证词,哪怕夏江咬死不认,只怕皇帝也有定夺了。”
梅长苏“嗯”了一声。
“还有,夏冬也有话带给你,她说她相信你不是汲汲营营之徒,也相信你会还亡者公道,在那之前,纵然到了流放地,也仍然可以支撑,请你不必分心。”
梅长苏闻言闭了闭眼,他能想象的出夏冬说此话时坚韧沉静的样子,那是悬镜司的掌镜使,也是聂锋的未亡人······
老人家端着两碗馄饨走近,看着梅长苏有些冷肃的神情,脚底犹豫了一下。
云蘅露出和善的笑意:“多谢您了,放这吧。”一边掏出银子塞进老人家手里。
梅长苏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寻常温润的样子,看着老人家拿着明显多了的银子有些束手无措,便笑道:“老人家收着吧,天寒地冻的,肯收留我们煮一碗热馄饨,便值了这个价钱。”
老人家闻言明显一怔,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梅长苏,有些疑惑道:“小老儿从前见过贵人吗?”
梅长苏温和一笑:“应当是没有的。”
老人家“哦”了一声,又道了谢,转身走了。
他也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可他说过的话却又那样熟悉,仿佛很多年前,也有一位少年说过同样的话,他炽烈得如同太阳一般,是这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
一月底,礼部宣布了今年春闱的星测吉日,梁帝在朝堂上就考官人选一事询问靖王的意见,靖王只道“兹事体大,不敢擅答,请容儿臣慎思数日”,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很明显靖王不打算置身事外。
二月四日,中书诏令颁发,副主考们全都是六部侍郎中最年轻气盛的官员,以刑部尚书蔡荃为首,而主考官却是年逾古稀的凤阁阁老程知忌,着实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不过这样奇异的搭配,却使得春闱进行得异常顺利。程知忌虽然年迈,却并不固执,乐意听人辩论,同时他身为前代大学士,满腹经纶,功底深厚,十八位副主考对这位老大人是无一不尊重。这老少搭配的模式,并没有什么矛盾,反而相互补益。
今年的春闱绝对是多年以来最干净公平的一次,虽说还不能做到不漏掉任何一个人才,也无法一下子清楚科场积弊,但总算是在靖王的主持下,迈出了整肃吏治的第一步。
春闱顺利结束,梁帝也十分高兴。他最担心的就是靖王不通世务,一味强硬折腾,可见他处事和顺,对自己也恭敬孝顺,心里十分欢喜。
转眼间草长莺飞,三月来到,内廷司开始忙碌准备皇族春猎、驾幸九安山的事,苏宅里也自然清闲不下。
云蘅忙着安排沧巫阁在自己离京后的事宜,黎纲和甄平在清理苏宅这两年沉积的旧物,以防誉王突然发难,而大家都能及时撤走不留证据,暂时没有了党争掣肘,靖王也更多地将目光移向了朝政,故而这些日子,随着靖王登门拜访的大人们可真是络绎不绝,梅长苏便忙着和这些年轻气盛的官员们畅谈,一时也无暇顾及其他。
直至仪驾出京的前两天,穆王府的轿子出现在了苏宅门口,并且一直抬到了后院才落轿。
从轿子里出来的除了神采奕奕的穆青,还有一个仿若大病初愈的青年。
云蘅望着来人,眼眶一酸:“素玄哥哥!”
卫峥上前几步,像从前那样摸了摸云蘅的脑袋:“蘅儿,伤可好了?”他自然记得那一日城门劫囚,拼尽全力只为了给自己送护心丹的小姑娘,他也清楚地看见云蘅走前是中了一箭的。
“我的伤早就好了!”云蘅明媚地笑着,“素玄哥哥快进来吧,宗主也在等你呢!”
被丢下的穆青默默翻了个白眼跟着走了进去。
进了屋子,穆青对着主位方向一拱手道:“人我带来了,路上一切平安,没什么事。”
梅长苏笑着还礼,看向云蘅身边的青年:“少谷主,伤势可大好了?”
卫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颤声道:“梅宗主相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说着便想屈膝参拜,被对方柔和的视线止住,只得深深一揖。
云蘅松了口气,她就怕素玄哥哥一激动在穆青面前露了痕迹。
穆青倒是没注意卫峥不同寻常的情绪,轻松地甩了甩手:“飞流呢?”
梅长苏看了云蘅一眼,云蘅心知密室里还有客人等着,穆青不能久留,便笑道:“飞流不在哦,改天我叫他去府上找穆王爷吧?”
穆青是个爽快人,姐姐也交代了把卫峥交给苏先生就行,便叮嘱了一句“一定要来哦”,干干脆脆地走了。
穆青的身影刚消失,云蘅才掩了房门,卫峥便从椅子里起来,扑通跪倒在地,含泪道:“少帅······都怪卫峥一时不察······”
“好了,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些了。”梅长苏握住卫峥的肩头,“你先静一静,别太激动,在靖王面前不要失口。”
“是······”
“起来吧。”梅长苏柔和地说道。
云蘅走上前去开启了密门,回身看着梅长苏:“我不去了,你······”
“阿蘅放心,我没事的。”梅长苏在卫峥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云蘅点了点头,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下,关上了密门,叹了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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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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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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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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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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