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撤回左手,却被一只温凉的手紧紧攥住了,云蘅看着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却在这一刻,连指尖也成了青白色。
云蘅生怕他动怒,来回斟酌着措辞,又有些懊恼,自己今日怎么就大意了。
梅长苏却先开了口,声音微微嘶哑,空洞得有一丝冰冷:“你还是,不肯听我的话,是不是?”
云蘅觉得心中一空,急急看着他摇头道:“苏哥哥我没有!这不是,不是——”
梅长苏的的确确是生气了,他没有疾言厉色,甚至没有说什么重话,但就连飞流也不敢再随意围在梅长苏身边不去练功,门外的小沙弥走路的脚步也更轻了些,这都不要紧,对云蘅来说,最令她头疼的,是已经三天了,而梅长苏根本不同她讲话。
屋里的飞流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已经至少在门口徘徊了一个时辰的云蘅。云蘅叹了口气,她站的位置,明明是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这样冷的天,居然任由自己在外边冻了这么久!
云蘅撇嘴,一边琢磨着先哄苏哥哥高兴了再说,可又着实无从下手,她其实知道,梅长苏在等自己的承诺,承诺再也不去利用自己的血。
但是——梅长苏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一个执拗的姑娘,认准了一点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她,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机会的。
梅长苏看着映在窗上纤瘦的影子,闭了闭眼,似乎已经很久了······
风雪漫天,滴水成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抱着襁褓中几乎成了冰块的婴儿,踉跄而茫然地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瞪大了眼睛望着无边的修罗场,泪痕与血迹在小脸上凝结,他连哭都不会了。
九岁的林殊,还不被允许上战场,只能偷偷跟着最后打扫战场的士兵,去体验一番战争的血腥与残酷。
就是那一场以赤焰军大胜告终的战役里,他看到了那对飘零在战场的兄妹。
襁褓里小小的孩子,双颊冷得失了血色,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沉睡着,林殊不停地搓热了手,试图给那样小小的生灵取暖。
后来,那对兄妹被分别送去了江左盟和云家,一别多年,在抚州那个湖畔,他仍然一眼认出了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却愈发伶牙俐齿,把江左盟搅得地覆天翻,三位长老都避之不及。
再后来,她伸着细细的胳膊,对自己说:“你要吸血吗?那你用我的吧,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靠药王谷的药养着,如今血液里也入了药,如果能缓解你的痛苦,就用我的吧。”
他这一路走来,万般艰险,隐匿于黑暗,沉寂于地狱,背负着七万冤魂沉冤昭雪的希望,与天下人背道而驰,即便是身边挚友与曾经的袍泽,也只能远远看着,无能为力。
可这个孩子,以这样蛮横而无法拒绝的方式闯进了自己封闭的内心,他需要一个情报网,她便建立起势力遍布天下的沧巫阁,他担忧金陵故人,她便派了人暗中保护,他畏惧又渴望曾经的那个明媚如九天凤凰的女子,她便在南境小心掩藏势力,以免对方有所察觉。
她其实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却仿佛能看透自己的一切,她放弃了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无忧无虑,甘愿困于自己身边,陪伴自己走上这条千难万险的复仇之路。
“那就换我来照顾你,苏哥哥,阿蘅也会长大的,阿蘅也可以照顾你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帮你回到霓凰郡主身边,会帮你回到金陵,会帮你做成想做的事,会照顾你。”
梅长苏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心软,还是对这片最纯净的温暖的一丝贪恋,现在,谁也回不了头了。
他正欲开口叫云蘅进来,却见飞流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紧接着,屋外有了动静。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不冷吗?”
梅长苏只觉这声音极为耳熟,思索半刻后便记起了声音的主人。
“师兄?”云蘅惊讶,“你不是回药王谷了吗?”
“你这丫头,留了一封信自己就跑了,我去廊州的正事还没做,你就打发我走?越发没良心了。”楚逴拨了拨腰间玉佩,看着云蘅有点发白的小脸,皱了皱眉,“别站在这风口了,梅宗主在什么地方,我总要见一见的。”
云蘅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又看了看神色冷峻如临大敌的飞流,想着梅长苏身子还未痊愈,只怕是睡着的,便道:“你先跟我——”
“飞流,请楚少主进来。”
云蘅的话被打断,她顿了顿,飞流一脸不情愿地瞪了一眼楚逴,推开了房门,自己当先走了进去。
楚逴微微愕然,但他亦是医术在身,又出身武学世家,自然看得出这个冷冰冰的孩子并不同常人,便也不去计较。
云蘅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想着苏哥哥总不至于在师兄面前还要对自己冷脸,趁此和解了岂不更好。
梅长苏只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坐在几案之后,飞流冷着脸立在他身后紧紧盯着楚逴。
楚逴遥遥便行了一礼:“当日大典一面之缘,便觉梅宗主当真是霁月光风,令人心折,今日一见,终了夙愿。”
云蘅有点紧张地缩在楚逴身后,探头探脑看了梅长苏一眼,梅长苏发觉却不做声,心中好笑并不去理会,而是对楚逴施了回礼道:“楚少主绰然不凡,才是当世俊杰,苏某久仰,只是苏某大病未愈,此刻怕是不方便起身相迎了,请楚少主自便。”
云蘅听见梅长苏的自称,便笑着接过楚逴的披风挂在一边道:“是呀师兄,这里哪有什么梅宗主,这位是苏哲,苏先生。”
楚逴入座后,云蘅十分麻利地上了茶,又顺手给暖手炉里加了炭火递给了梅长苏。Χiυmъ.cοΜ
楚逴见状,挑眉笑道:“丫头果然是长大了,竟能照顾人了,可不像以前那样不好好吃饭叫我满山找了?”
飞流离开带起的风使得梅长苏一阵咳嗽,喝下了热茶才好了一点。
云蘅忍不住问:“今早的药你喝了吗?”
梅长苏点了点头,云蘅松了口气,总算对她的“嘘寒问暖”有反应了。
楚逴在一旁看着,便问道:“苏先生这是?”
梅长苏看了云蘅一眼,想着只怕她并没有对楚逴挑明自己的身份,楚逴也并不知道自己当初还是他们从梅岭救回来的,便道:“只是旧疾,老毛病了,每每进了秋入了冬便要犯上几回,冬日落雪前更是不太好。”
楚逴并不莽撞,见人家不明说,自然也不会提出什么号一号脉之类的要求,毕竟,江左盟这几年蒸蒸日上,大有问鼎江湖的趋势,而身为一帮之主,隐私之事更是尤为重要。
“此番请楚少主前来,原是为了三年前的一桩事。”梅长苏道。
楚逴做洗耳恭听状,一边思索着三年前自己是否与江左盟有过交集。
“不知楚少主可还记得三年前在耒阳的那桩命案?”
楚逴微微诧异:“自然记得,还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去调查此事,之后各个线索都被切断,想来背后另有乾坤,事关楚家,我不能冒险,也便没有深究,难道苏先生知道些什么?”
云蘅想起已经归入江左盟的兰娘,还有那封神秘的求救信,难道此事又有了什么新进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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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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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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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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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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