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似乎不太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解释什么,叮嘱了一句,“商队的事情,不可泄露给你二哥和三姐知道——”刚说了一半,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他又忘了这个小儿子是个哑子了。
哑子如何泄露,难不成还写给别人看吗?
李渊打量着这个小儿子,不知为何,每每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就有种惊惧的感觉,仿佛心事都无逃脱这双眼睛的洞察。
这样的眼睛会生在一个哑巴的身上吗?他不禁怀疑,哑巴他见过,大多数哑巴因为无法和人交流,脾气都会急躁,古怪。
可这个孩子的眼神太安静了,似乎已经阅历过人世间所有的沧桑变化,一如千年的古井,再难生出波澜。
如此洞若观火的眼神,他只在那些得道的高僧身上见过,何曾想到会出现在一个不到七岁的孩童身——难怪老冯给自己写信说看不透这个孩子。
李渊直接改变话题,问道:“稚儿,你既有天纵之资,就不能白白浪费了,国子监你的身份是进不去的,所以我准备给你找一位大儒拜师,你可愿意?”
李智云提笔写下:谢夫子。
李渊爱怜的抚摸他的头,说道:“你这孩子念旧,为父很欣慰,但谢夫子才学有限,教你认字可以,却不能为你的前途开路。”
原来是这种老师——李智云脑海飞快的转动,回忆着这个年代的有所成就的大儒,天文家刘焯?或经学家刘炫?
历史上记载,这两货一个比一个狂妄,估计李渊这个过气的唐国公,不一定好使。
刘焯的《皇极历》在这个时代很牛,但自己有更先进的阴阳农时历法。至于他精通周髀算经,九章算术,这些对自己来说太简单了,如果单说算学,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称第一,应该问题不大。
刘焯的经学就算了,被后世所抛弃的学问,学来干嘛。来到唐朝的好处,就是不用皓首穷经,这是一个武人的时代,如果到宋朝就惨了,不唱名东华门的话,皇亲国戚也混不出来。琇書蛧
颜师古、孔颖达应该还在求学吧?不对,他俩也是玩经学的,貌似还是二刘的徒弟。
隋末唐初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学问人,嗯,不对,还是有一个,王勃他爷爷,文中子王通。
据传说大唐初期的宰相们,有一半是他的学生。
于是,他在纸上写下了王通的名字。
李渊想了片刻,才对上号,
“河东王通啊!薛道蘅的同乡——薛道衡死后,他就隐退了。”他思索着说道:“稚儿倒是给为父出了个难题,皇帝几次让他出来做官,他都拒绝了,一心著书立说,要当圣人——”
李渊嗤声道:“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吧,依为父看,这人不是个轻薄狂士,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迟疑了一下,又道:“稚儿,文人多轻狂,互相吹捧,你若是喜欢狂士,洛阳的徐旷和郑石如,名气声望都比他强。”
李智云直接摇头,听都没听过,心中暗道:就是王通,我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因为了解他孙子写得《滕王阁序》,才知道有这号人物。
他不认为弄明白那些子曰诗云,会对自己已经成熟的世界观、价值观有何用处,但他一点也不介意提前和房、杜、魏征,李靖……这些贞观名臣提前认识一下。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就想想办法,和大兄说一声,窦家屡次出钱支持他讲学,和他关系非浅。”李渊宠溺的说道。
老师什么的,其实李智云根本无所谓的,这个年代的老师,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师,不是非要聆听教喻的,才叫老师,不然韩愈也就不用做《师说》了。
这年代的文人需要的是师出有名——说起来,你是某某大儒的门下,就会受到世人的尊敬,受朝廷的重视……
其实,连大儒的面都未必见过,只不过是花钱买个名份罢了。
像王通那样的草根学者,能收唐国公的孩子当弟子,对他的名声有莫大的影响,所以应该会欣然同意。
再说,杨广就要去涿郡了,李渊一家子也会跟去……
站在上一世的角度,李智云感觉历史就像大海,大多的时候它会风平浪静,海波不兴——像自己这七年,虽偶有浪花翻起,但终归还算是平静的。
但有的时候,却也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且如波澜不断般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滔天巨浪掀起,将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摧毁,推倒重建……
在他看来,杨广到涿郡就是那块不起眼的小石子——举国进攻高句丽的大业就要开始了,死了百万人之后,就是长达十年,流行半个北方的大疫病,在这场瘟疫里,窦氏会病死,三哥李玄霸也会病死,当然还有更多的人……
再然后是二征高句丽,杨玄感造反,
雁门关被围,
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
隋朝覆灭,
军阀割据,
突厥入侵
……
读书?他怎么还会有时间读书?
在李智云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渊则继续翻看他的笔记,他已经看到八牛弩的那页了。
耧车,曲辕犁,风车,水车,高炉,甚至水利冲压机,这些他看不懂,但做为兵战行家,李渊自是能认出这是重弩,然而他却对李智云标示的各种数据,不敢相信——
在隋朝这个时代,驽的重视程度远不及弓,这是因为在五胡乱华之后,很多技术都丢失了,强弩已经不能大规模制作了,另一方面鲜卑本身就是游牧民族,他们对弓箭特有的偏爱,也让汉弩没有了施展的余地。
不过经过李智云改良的八牛弩绝对算得上杀人利器,加入了轮轴和滑轮的应用,使上弦的速度大大加快,本来需要二十多人一起操作的巨弩,有五六个人就可以完成操作……
这番改动完全改变了重弩的用途,由攻城利器变成了对抗骑兵的神器,它超远的射程和强劲的穿透效果,能完美克制南北朝以来纵横天下的【驰射弓骑兵】,如果能齐射的话,更是足以大规模杀伤冲锋陷阵的重骑兵。
李渊对这八牛弩的杀伤力,自然能一目了然,但内心深处却是深深的疑虑,这东西真能制造出来吗?
见李渊的目光中带着怀疑之色,李智云侧过头,看向窗外的景色,他不准备解释,给一个古人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力学的应用,他第一次觉得当个哑巴挺好的,至少想说就说,不想说可以啥都不说。
李渊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在实物没造出来之前,他也没有理由怀疑这东西的可行性。
门帘再次掀起,大姐李翠又及时进来解围。
“爹爹,书房已经收拾出来了,面汤也好了,您是去书房吃,还是在这里吃?”
“去书房吃,”李渊放下笔记,站起身来,转头看了一眼李智云,又道:“稚儿,跟我一起来。”
李翠一呆,要知道李渊在家里是从不和家人们一起吃饭的,连主母窦氏都没有这种待遇,今天居然要和稚儿一起吃?
李智云则听话的跟在他身后,向目瞪口呆的大姐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李渊走了两步,又停下,害得李智云差点撞在他身上,连忙让开道路,却见到李渊返身将桌案上的笔记塞进怀里,才又大步走出门去。
李智云看得心中好笑,这本笔记里的东西,是很重要,但除了自己,恐怕这个天下的能工巧匠,加一起也不可能制作出来。
李智云住的偏院,而要去父亲住的正房,还从大门正厅绕一次。
跟在李渊的身后,第一次有狐假虎威的感觉,所有路上的仆役都跪伏于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他虽然内心深处不太适应这种感觉,但还在努力的劝服自己,后来干脆将视线投向那些房屋,装饰,不再看那些下跪的仆役。
唐国公府不能说破,但陈旧是真的,估计有十几年没有大修过了,连一栋小楼都没有,清一色的土坯平房,特别是这场大雪之后,让原本的陈旧,更显得丑陋。
李渊踏入正厅的大门,当先而去。
李智云望着那半米高的门槛有些发呆,他只有一米的身高,迈过去费劲,跳过去,似乎有不吉利这个说法,爬过去的话,那实在有点丢人,才刚刚威风过,就满地爬,好说不好听。
幸好大姐一直跟在身后,抓住他的手,助他一臂之力。正在他要迈过这道坎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唐国公府的大门被人踹开!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处,身穿下人短衣的身影傲立在府门口。
“什么人!”身后的李孝恭大喝一声,手就摸住了腰间的刀柄。
那名驭者摘下头上挡雪的斗笠,娇叱一声,“唐国公府上所有男的,拿上家伙,都随我来!”
竟然是个女子。
更让他吃惊的是,大姐李翠松开他的手,直接就向那名女子冲了过去,路上因为路滑几次差点摔倒,嘴上却急急地叫道:“秀宁,小祖宗,你又干嘛啊!?”
秀宁???李秀宁???平阳昭公主???李智云眼睛立时瞪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最想见的两人,一个是哥哥李二,另一个是姐姐李秀宁。如今就在眼前,怎能错过?
“大姐小心!”李秀宁一把扶住李翠,问道:“大姐夫呢?”
“老冯他出城了啊!”
“出城?他怎么能这个时候出城呢?”李秀宁不满道。
“哎呀!你又惹事了?”
“哼!大姐不是我,是四妹!”
“四妹?她怎么啦?”
“也不是四妹啦!是长孙安世那个王八蛋,他爹死后,就把长孙家的旁系都赶出府了,长孙晔那个没出息的病痨鬼,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四妹也被人家赶出来了。”
“我这实在气不过了,就从老宅跑过来,我跟你说,大姐这口气咱们一定得出——现在听我的,集合府里的所有人,咱们打上门去。”
李翠听得两眼发呆,喏喏的问道:“你要打上长孙府?”
“对!”李秀宁紧咬银牙,“绝对不能让别人欺负咱家的人。”
“就你一个人?”李翠问道。
“二郎骑马跑的快,应该带人先过去了。”李秀宁解释了一句,抬起秀指,指着一院子的护卫,说道:“再说,这不有这么多人吗?”
说到这时里,她提高嗓门喊道:“你们都是聋子吗?还是哑巴!没听到我说抄家伙跟我走吗?”
我是哑巴!李智云立时响应,向她那边靠过去,只是自己这对小短腿——
李翠被噎得咳嗽了两声,“三妹,你看清楚——”她压低声音,说道:“爹爹在这呢!”
“嗯?”李秀宁一怔,“爹爹回来了?”
李翠拼命的点头。
李秀宁顿时脸色大变。
这时,李孝恭也大步的走过去。
李秀宁这下看清楚了,立时换上一副笑脸,甜甜的叫了声:“堂哥!”
“秀宁,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没事,没事!”李秀宁转身就走。
“站住!秀宁,你越来越没样子了,见到我都不打招呼吗?”李渊带着怒气的声音,从正厅里传出来。
“啊——”李秀宁惊叫一声,停下脚步。慢慢地转回身,蹲身为礼,说道:“爹爹好!”
“怎么回事?你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李渊走到正厅的门口,接着又皱起眉头,问道:“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
李秀宁眼珠转了转,说道:“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现在去抓二郎回来!”说完,转身头就跑,纵身跳上马车,低声喝道:“快走,被抓到就惨啦!”
车上的车夫,连忙驾车前行,但雪地路滑,一时无法加速。
李智云加快脚步,想要追过去,但身边有个人影比他更快,却是李渊。
“给我回来!”李渊追向门口,怒吼:“那是谁家的马车——你就上?”
已经钻进车箱的李秀宁,将一个圆脸的大头,从车窗推了出来。
“哎呦!疼!秀宁你别掐我啊!”只见他堆出满脸笑容,说道:“世叔放心,不是坏人,是我!柴绍啊!”
马车的速度终于快起来,赶来李渊出来之前,驶过了唐国公府的大门。
“世叔安好!”远远传来柴绍的声音,“世叔再会——”
李渊气鼓鼓的望着马车飞驰而去,李智云则满脸遗憾的被大姐强行拉回府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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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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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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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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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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