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庸歇暑归来一踏进家门,就像报告一桩好消息似的对妻子孙氏说:
老伴儿啊,这回好了,从今往后咱俩再不用愁了!
孙氏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接过女佣送上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吐掉,用麻纱手帕揩了下嘴道:
啥事?乐得你那张老嘴都合不上了。
好事,好事,顶大的好事!
那你就快说,别总在闷葫芦里摇!
刘振庸把大烟枪往烟盘里一搁,稍欠起点身来说:
俺师兄你晓得吧?
晓得,不就是那个送咱到庄口大道上,还把自己的一双鞋脱给你的那个老乡亲嘛,他咋了?
唉,好人无长寿哇!前年他走了,在这之前师嫂就没了。
噢,他一家子够惨的啦!
刘点了点头:他那几个孩子,大的都有了出处,就剩俩小的,一男一女,还没着落。
既然他爹活着的时候待你好过,你受恩不忘,就资助他们两个吧。
不用。
不用就算了,那你还跟俺叨咕个啥?
你没明白俺的意思。
啥意思?
俺答应把这俩孩子接过来由咱们收养。
什么什么,接过来?收养?
是啊,咱正好身下无子,把他们接过来,既有子又有女,全了!这样的好事上哪去找?
听他这么说,孙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把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是啊。
也没想到跟俺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呀,天上掉馅饼的事,人一辈子能遇上几回呀!俺已吩咐许昌去龙口发货时顺便将这俩孩子带过来。
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就做主了?
俺想你也会愿意的。
你咋知道俺愿意?
咱刘家没接香火的人你不是也整天着急嘛?
可俺也没想让别人家的孩子来接啊!
这是俺大师兄的后,俺跟他们有缘分。
你是这么想的?
对。
那好吧,你就这么做吧,俺管不了你!说着站起来,一转身走了出去。
刘振庸的这袋烟还没抽完,就见孙氏的一个贴身丫头惊慌失措地跑来大呼:不好了,老爷!太太不想活了,正拿着裤带找挂钩上吊呢!
刘振庸一听吃惊不小,一打挺溜下烟床,鞋也没来得及穿,就在丫头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往太太房里跑去,到了门口,只见房门紧闭,孙氏在屋里呼天抢地地大哭,刘推了下门,门在里边反扣着。
老伴儿,快开门!咱老公母俩风风雨雨过了这么多年了,有啥过不去的?你开开门,让俺进去,咱有话好好说。刘央求道。xǐυmь.℃òm
给你开门?呸,想得好?你就等着给俺收尸吧。
别,别,你可别这样啊,好老伴儿……
这时,只听屋里“哐啷”一声响,一块窗玻璃被砸了个粉碎,刘振庸趴门缝往里一瞅,更是急得火烧火燎,原来孙氏将裤带挂在了窗棂上正结扣儿。
你们都站在这干啥?刘一转身对围在他身后的男女家仆们气急败坏地嚷道:她就要往脖子上挂绳了,你们还不快想法儿把她救下来啊!
听主人这么一说,仆人堆儿里即刻炸了营,有几个身子骨结实的男仆冲上前来对着门扇猛撞,但门造得牢固,纹丝儿没动。
快呀!快呀!你们快想法儿进去救她呀,再耽搁会儿她就挂上了!刘跳着脚喊。
正在人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一男仆在人堆里说:这里进不去从外面窗户进。
就是嘛!
醒悟过来的人群呼啦一下涌进了院子。当人们砸开窗户跳进屋里,孙氏早已把头伸进裤带做成的绳套,并将脚下的凳子蹬翻,也不知是匆忙中的失误,还是有意这样做,反正散开的裤带有三分之二的宽度兜在了下巴上,正因如此,被众人解救下来的孙氏,没过多久就恢复了知觉。
她一边打着嗝窦一边对刘说:你救俺做啥呀!俺无能,没能给你养后,就叫俺去死吧,这样你想咋整咋整,随你的便!
刘振庸悔愧交加地摇着头说:天爷!你可把俺给吓死了,多亏老天长眼,没把你送阎王爷那里去。就这样吧,你不愿收养,俺也不勉强,等他们来了再另做安排吧。
听男人这么一说,孙氏的眼神亮了起来,那一声接一声的嗝窦也不打了。
照常理儿,身下无后收养个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是不可以的,自古到今,上至高官贵戚,下到黎民百姓,这样做的人家举不胜举,为啥她孙氏偏偏不愿这样做呢?其实事情并非如此。为了生孩子她啥法儿都想过了:吃药打针,烧香拜佛……当盼子无望,她也曾想过从旁人那里收养一个,只是她的目标盯在了自己兄弟姊妹们的孩子身上,她觉得这样既圆了她刘家无后的梦,还做到了肥水不外流。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刘振庸,没想到刘竟会竭力反对:
收养谁家的也不收养你家的孩子!
刘振庸何以这样固执?原来,刘对其老岳父当年待他落井下石的态度至今耿耿于怀,他发迹了以后,钱可以任他老孙家花,但就是拒绝跟他交往。有好几次老泰山携家带口想要上门给他赔不是,都让他给拒之门外。孙氏的话刘振庸几乎句句都听,可就是纳他孙家的后他坚决反对。就这样,老夫妇俩暗地里较起劲儿来:
你不纳俺孙家的后,俺就不让你收养别人家的孩子……
就这样,他们咬紧牙关谁也不跟谁妥协。
这次,让孙氏这么一闹,刘振庸不得不放弃对师兄后人的收养,但他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是啊,当年师兄待他那么好,两人朝夕相处,有福同享,有难共担,风雨同舟,赶上亲兄弟了!如今师兄去了,遗留一男一女无着落,把他们接来收养在身边,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可老伴儿她……唉!他整日闷闷不乐,时常还长吁短叹,这一切都让孙氏看到了眼里。她怕事情闹得太僵末了不好收场,一天,她来到刘的身旁,给他点了个烟泡儿伺候他抽上,说:
当家的,你的心思俺明白,不就是老觉得对不起你那师哥嘛?那好,咱把他那最小的小丫头接过来收养不就结了嘛!
她做这样的安排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她清楚,收养一个女娃跟收养一个男孩是截然不同的,女娃养大了至多破费点钱财嫁出去也就没事了,这爿家业的继承将来还得由她说了算,所以她这些日子盘算过来盘算过去,觉得这样做出点让步,最终还是很合算的。
刘振庸闭着眼使足了劲儿一口气将这袋烟吸进肚子里去,撂下烟枪面朝天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末了乜斜了孙氏一眼,说: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何不一块来呢?常言道:帮人帮到底。
哎,哎,当家的,这可不一样啊!孙氏急忙分辨道,俺听说那小子已经十岁了,啥事都懂了,咱即使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了,他也不会跟咱一条心的,那丫头就不同了,她小,才五岁,还不十分懂事,咱把她拉扯大了,说不定还会成咱身上的一件贴心小棉袄呢!
你是这么想的?
对呀。
那好,就照你说的做,把那丫头留咱身边,那小子嘛……俺另作安排。刘振庸说。
我父亲和三姑在许昌的精心照料下,从龙口到黑河,一路上乘船、坐火车、再搭乘马车,虽一站接一站马不停蹄,却依然行进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小兄妹俩有生以来头一次走出家门进入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稀奇好玩,但时间一长,他们还是想家、想大姑、想门前屋后那些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他们的饭量锐减,到最后三姑竟然哭着嚷着要回家,为了安抚他们,着实让许昌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日子里,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黑河小镇。他们一下车就有人迎上来告诉说:
老爷在船上,让你们到那儿去见他。
原来,刘振庸这些年来养成了一种嗜好,一感到日子过得没乐趣时,他就搬船上住两天。他那两艘从德国花重金买来的大火轮十分豪华,春、夏、秋三季,只要是水面上不结冰,就载着游客日夜行驶在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的航道上。澄水如涟,翠峰夹峙,遇上好天气往甲板上一坐,极目远眺,禁不住令人心旷神怡,万般愁绪顿消。这天,他从舱里出来(那舱间是专为他预备的,装修豪华别致,任何时候都不对外出租),正翘腿坐在甲板上品茶,只见一舢板靠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许昌带着两个孩子登上了甲板。他给刘振庸施完礼后,又吩咐两孩子:
还不快给老爷请安!
临行前得到过大姑的嘱咐,所以我父亲和三姑尽管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似的,但还是跪倒在地上给眼前这个陌生人磕了头。
这就是俺师兄身后遗的一男一女俩公子?刘侧脸问许。
许昌答:就是。
快起来,快起来,到俺跟前来。
我父亲和三姑怯生生地走近他,他一边一个揽进胳膊弯里,左看看,右瞅瞅:
噢,小子帮他爹,女娃像她娘,都出息得不错,不错!想当年俺跟你爹分手时,才刚有你姐,没想到一转眼功夫,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爹,你爹……唉!
他频频摇头,不胜感慨,眼圈也湿润了,片刻,他又低头将身边的两个孩子瞅了又瞅,心里边煞是喜欢。要是把他俩都留下来该有多好啊!这小子敦厚笃诚,在他身上多下点功夫,将来定会有出息的。可是……他忘不了孙氏的嘱托,末了只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侧过脸来对我父亲说:
俺本想送你一些钱把你舒舒服服地养起来,可这样对你不好。还是送你个地场去,学点手艺,自己去闯,闯成个啥样儿就全靠你自己了。
又侧过脸来看着三姑说:你嘛,就留在俺身边,跟着俺一起过。
不,俺不跟你,俺要跟哥去。
不行,你还小,等大大再说吧。
旋即他将许叫到跟前,附到耳朵上吩咐了几句。许频频点头:是,老爷,你放心,俺会办好的。
刘将我父亲往许身边一推:跟他去吧。
我父亲尾随许身后刚走了没几步,就又听刘在后边嚷道:现在都是民国了,还留那辫子做啥,剪去,剪去!
是,老爷。许扭回头来应道。
就这样,我父亲被剪掉那条像猪尾巴似的又细又短的小辫辫后,被送过了江,在俄方管辖下的一华人刘姓开办的毛皮作坊里伫了足,开始了倍受艰辛凄苦的学徒生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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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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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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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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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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