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刘老弟他谁都不怕,可就怕他媳妇。俺跟他见最后一面时,他就已经四十好几了,可膝下仍无儿无女。孔圣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些亲友怂恿他娶个小,他也愿意,可一跟他媳妇商量就砸锅。那婆娘,厉害得很呢,听说男人要纳妾,就哭着喊着拿绳去上吊,害得他回回都得磕头作揖赔不是。今儿春有从那边过来的人俺打听,他门里至今还空着没接替香火的。俺给他写封信去,问问他能不能接纳你兄妹俩,俺想,凭着以往他跟你爹的旧交情和他的为人,他不会不帮这个忙的。www.xiumb.com
大姑点了点头:那就……试试?
试试!反正也费不了什么,无非就是几张纸和十几文钱的邮资呗。
二叔公当即让大姑拿纸笔砚台来,挥笔给刘振庸写了封信,寄出去没过多久,便收到了他的回信:
本月下旬柜上有一先生去龙口发货,届时请将师兄的两个后人送到码头,托他随货一起带到我这里来。此人系我心腹,十分可靠,请放心。
二叔公抖了抖手中的信纸道:俺说嘛,他这个人很重义气,看着你爹的面子他也不会推辞的。
想到兄妹俩从此有了着落,大姑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会儿离走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可大姑却忙了起来,她托人到城里买来布料棉花,给弟妹做了单衣做棉衣,做了一套又一套,这以后又纳起了鞋底,准备给他俩一人再做两双鞋。因为白天要伺候两个公公和收拾家,所以这些活儿都是留到晚上干的。她怕赶不上趟,常常是一干一通宵。
俺说侄媳妇,你用不着做这许多,只做件他们身上穿的就行了。你想啊,他如今是怎样的一户人家,到他那里还怕没他俩穿的?二叔公望着大姑那双熬红了的眼睛心疼地说。
大姑背过脸去流下了眼泪:他兄妹俩这一去那么远,啥时候再能见面,难说,俺给他们多做点让他们带上,不管到那里能不能用上,俺这心里……都踏实。
噢,二叔公醒悟:那就做吧,做吧。不过,侄媳妇,可得当心点别累坏了身子。
大姑点了点头:知道了,二叔!
大姑的心里是矛盾的,她又想这日子早点来,小兄妹俩好有个着落;又希望这一天晚点到,她好多去看看他们。大姑的这种心思二叔公是了解的,他央求他哥派人去将小兄妹俩接家来住几天,他哥不许,说:
这样叫族里人知道了笑话。
笑话什么?二叔公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还用俺说。
噢,你也知道这事咱做的不那么仗义,凭着偌大的一个家,连亲戚家的两个小小的孩子都不能留,你怕人笑话就别这么做呀!
好了,好了!不管你咋说,这孩子俺是不能让她领进门的。
那就让侄媳妇回娘家住几天吧。
那谁来照料咱俩?
让云生或雷生(都是他本家的侄子)的媳妇先来替两天吧。
他哥思忖了半晌,最后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说:那么好吧。
大姑真不知怎么感谢二叔公好了,临回娘家前,她把要做的都做了,还把云生媳妇叫到二叔公跟前,手把手教她怎么给病人翻身,怎么换尿布……
妹子,你多辛苦点儿,等俺回来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教俺打花辫(一种女红活儿)好吗?
行!
大姑回到娘家,见了我父亲和三姑就想哭,可当着他们面又不敢,怕他们伤心或改变主意,所以只好背地里抹眼泪。其实,大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两个孩子听说要到外面的世界里去,还能天天吃饱肚子,不受人欺负,高兴得直蹦高,时不时地缠着大姑问:
到没到走的时候啊?
大姑每每这时都要忍着心里的酸痛告诉他们:快了,还有几天。
大姑为了让弟妹俩对刘振庸这个人和要去的那个地方能有所了解,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说给他们听,当说到刘振庸年轻时曾是跟爹一起习武的师兄弟时,他们喜欢的不得了。
那他一定跟爹一样有本事了?我父亲说。
那还用说,他赤手空拳三拳两脚就给三个老毛子送了终。
老毛子?老毛子长得啥样儿?
又大又粗,笨得跟狗熊似的。你们到那儿就会看见的。
那地方也像咱这儿一样有海吗?
没有,有江,长长的,宽宽的,像条龙,所以那里的人就管它叫黑龙江。
能下去洗澡吗?
能啊!不过得在夏天,到了冬天上边就冻成了冰,很厚很厚的,像盔甲一样。
那一定很冷了?
可不。跟咱这儿的腊八一样吗?
冷!
跟天亮前鬼呲牙时候一样吗?
冷!
小兄妹俩一听瞬间紧张起来了,像真的挨了冻似的把小小的肩膀缩缩了起来。大姑搂着他们笑了:
不怕的,不怕的,只要你们把大姐做的棉裤棉袄都穿上,就不会挨冻的。
是的,大姑给他们絮的棉衣厚厚的,就连二叔公见了都笑着说:这样厚的棉衣穿身上就是蹲冰窟窿里都不会冷的。
离家出行日子转眼就到了!天刚放亮,顺生就赶着骡车等在了门前。大姑把他们一个个唤醒,给他们洗了脸梳了头换上新做的夹袄。大姑原本是个心灵手巧眼尖腿快的麻溜人,可这会儿却不知是怎么了,她磨磨蹭蹭,行动慢得令人发急。
少奶奶,再不抓紧点就赶不上船了!顺生在外边车上不止一次的这样催促道。
哎,就好。大姑应道,可行动还是快不起来。
上车以后,大姑把小兄妹俩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怕他们走失一样。
去了那里,不像在家,事事都要小心。要少说话,多长眼力架,人叫做啥就做啥,听见没有?
一路上,大姑就这样不住嘴地嘱咐着他俩。
在龙口码头上接他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一身浅色的长袍,戴礼帽,方脸,没留胡,看上去很面善,他的名字叫许昌,是刘振庸府上的大管家。他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老爷说了,他跟令尊大人不是外人,这两个孩子就跟他亲侄子亲侄女一样,让我一路上一定要把他们照顾好,少奶奶,你就放心吧,不会出啥差错的。
然而大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们都小,不大懂事,你多担待着点,俺给你磕头了。
说着大姑腿一屈跪了下去。吓得那人赶忙单腿跪地将她扶起来:
少奶奶,少奶奶,你可别这样,俺承受不起,俺敢拿脑袋向你作保,路虽远,但有俺在,管保出不了半点差错。
那就谢你了。
大姑说,转身又将我父亲和三姑搂进怀里,这会儿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雨泼般流淌下来:
二弟,三妹,都是做姐姐的不好,小小的年纪就把你们送走,有啥法子呢?姐姐无能啊!无能啊!……
开始还不觉有什么事的孩子,到这会儿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俺哪也不去了,就跟大姐在一起。三姑跺着脚哭喊道。
大姑吞咽着又苦又咸的泪水,无奈地频频摇头:不行啊,三妹,大姐真的没法儿留你俩在身边呀!
庞大的火轮船连吼数声就要起锚远航了,尽管姐弟仨多么的恋恋不舍,最后也不得不分手。就在一九一一年,恰好是辛亥革命爆发的这一年的夏末秋初,十岁的父亲和五岁的三姑,为生计所迫,背井离乡,踏上了数千里之外的北国征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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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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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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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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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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