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蚀月编史>第二十章·蟾宫露滴挂霜枝(中)
  莺奴颔首道:“莺奴在此地亦已应有尽有了。”自然,她想要任何东西都是唾掌,哪怕是皇帝的项上人头,得来又有何难。

  霍仙鸣的喉咙发出寒鸦似的闷笑。罢了,他说:“本官要回宫复命去了,明日午时,来夫人门前迎轿。”

  武宅的火炬渐次熄灭,人声幽微。莺奴提着裙裾回到楼上,面色沉寂。梁连城还抱着剑站在原地,双目如那熄灭的火炬,无光,但依然绯烫,贴过去便会被灼伤。他拦在她身前,只定定地说了五个字:

  “我要宰了他。”

  整个武宅都跪在那句口谕前的时候,唯有他还在楼上站着。他亲耳听见那个人肥厚的嘴唇里吐出那三个字,“小莺儿”。小莺儿。大明宫深处的人可以对俗间任何一名女子亲昵,只要他想,谁都是他的妾、他的奴。

  莺奴心绪收束,声音已经听不到波动:“杀人并不能解决什么事。”假如杀人可以解决问题,这世上还有难事吗?真如此,不会有难事,尤其是对莺奴而言。

  “我要陪你去。”

  他的教主便没有回话,关上卧室的门,把他留在了廊上。今夜满月,巨大的月亮从东方升起,橙黄得仿佛一纸贴画,不似人间应有之物。这轮月亮现在就镶嵌在武宅教主阁的廊檐下,漆黑的木框夹住了它。一瞬间,他觉察这整个视野里目所能及之物都像是画;栩栩如生,而实无生气,有一名绝妙的画家创作了它。

  一切都是创作,仿佛是刻意设计,又像是即兴挥洒,宿命流转,无黑无白,无真无假。观者见山峰险峻不能立一足,而画者偏令人立其上,狂风不能吹落之,乃是因为这本就是虚假的。关关难过关关过,也是因为这本不是真的,他守护莺奴没有任何意义。她能过的关,她自会过,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如果真的需要,那人也不是他。

  他猛地砸了一记重拳在门上,怒喊道:“谁让你低头,就算皇帝我也要杀了他!”

  门里只是沉默。他心潮汹涌,靠在门上等着自己平静下来,听到她在里面幽幽地说:

  “……好。”

  雪停了,御赐的马车午时准点到来,皇帝唤她为小莺的事也暗中传遍了西市。莺夫人不声不响,原来早就是圣人的故交,这么多年朝廷和蚀月教相安无事终于有了解释。一夜之间,武宅的楼阁突然成了圣塔,早议完,前来朝圣的人挤满了门庭。

  这就是上官武抱着她从朱雀大道上回来时的盛况。那年她没有看到,现在看到了。长安城里的神明只有四种,佛陀、天尊、皇帝,还有她。她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万人簇拥的光鲜,而一时仍觉得头晕欲呕,没有坐那皇家为她准备的华丽车驾,从后门绕进芳山家中,蔽身于矮车里出发了。

  经过武宅门前那汹涌的人潮时,莺奴在帘子里低低地对走在车旁的芳山说了一句:“你看,他们希望我去救宰相。”

  芳山道:“那……夫人其实不想去救宰相?”

  她苦笑道:“我说不清。如果是宫主,她会怎么说呢?”

  “宫主藐视权贵,大概是不愿夫人去救的。”

  “但是她又觉得救这一个宰相,可以令贵族忌惮我、亲善我,所以只会跑来辱骂我一回,然后依旧放我去,是吧?”

  芳山回想以前,似乎真是这样的,宫主也只够嘴上痛快,真要违抗强权,其实有想不到的麻烦,如今这样两相对峙的现状已算是好的了。一时分辨不清对错,再问:“所以夫人自己怎么想呢?”

  “我若不去,武宅就不平安。但我的确想去,想知道宰相会不会回我以善意。”

  梁连城如愿,乔装随着她出行,与铁勒儿一道牵骡引路。他父亲生前掌管醴泉坊,他熟知宰相府的偏门在何处,轻车熟路地把莺奴带到浑宅门前。

  芳山农妇装扮,门卫不让进。直等莺奴穿着金丝绣鞋的脚从帘子里稍稍探出来,那人方才晃晃脑袋闭了嘴,打量一番,放行了。

  浑宅里空空的,显然是为了今日的贵客特意留出了空闲。有婢女在前引路,莺奴挂起了帘子四顾。她从未来过,但对一切都不陌生,云上之城即便一直将她封锁在外,她也早已从俗世的每一个角落看见过它的浮光掠影。

  宰相府门楣简素,看不到什么过分的装饰,阳帘、阑干都是清洁纯朴的一整片,处处打扫得很干净,不见一片污雪。午后的薄日晒落下来,更像是可以洗脱一切冷和脏。她经过门厅,厅前高悬着“威武堂”三字,那丰润的颜体字如若旧人的脸,每一笔都重若千钧,照着人的头颈沉沉压下来。wWW.ΧìǔΜЬ.CǒΜ

  这是当今圣人的题字。

  霍仙鸣已经在宰相的卧室外等她。他不在宫内,却着一身朝服,艳丽紫袍配着一枚华丽的金鱼袋,腰间佩着御赐长刀,仿佛此来不是行探病之类的家常事,而是来与异常严肃的会面。他引着莺奴下车,芳山和铁勒儿都知难而退,唯有梁连城不依不饶地紧跟着,眼中满是睥睨的神气。

  霍仙鸣斜视一眼,说道:“此是右相私间,只许贵客一人出入,无关人等不要进来。”

  梁连城脱口而出:

  “阉贼闭嘴,是教主让我进去。”

  霍仙鸣全未想过这世上还有敢对紫衣官口出狂言的人,大惊之下,甚至连他话语中那刺耳的“阉贼”二字都几乎不认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阶下的芳山已惊恐得抱紧了孩儿,怕是连城一句话惹来了杀身之祸。才要发作,莺奴在他一旁轻声说道:

  “是我教导无方。连城是我弟子,晓得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将军且宽宥他年少气盛。”

  他也想到蚀月教本是黑道,有梁连城这样的人物也在情理之中,是他自己没见识,白受这等气。忍着怒火,推开了浑瑊的房门,就当从未听见过那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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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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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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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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