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连城冷笑道:“武宅不欢迎阉狗。”
那小吏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了。他急得满头冒汗,比比画画:“这可是,这可是圣人的谕旨,不接,不接是要杀头的——”
那一头只听到很轻的一声“铿”,红鞘剑露出了半个头。那名教徒整个身子贴在楼梯上,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喊道:“不敢了!不敢了!小的这就让霍大将军回去!”
那话音传得很远,莺奴便从门里走出来了。已经卸了妆,里面穿着素丝的亵衣裈,出门前却还重新披了织花锦缎的大袖和枯叶赭的帔子,乌黑的发髻别着雪白的蚀月步摇。她上前,把梁连城拉到一旁,说道:
“连城,你回自己那。”
梁连城应了,但脚下不动。
莺奴也没有继续劝,只是柔声对那位报信的教徒说道:“你带我下去。”
武宅里前后已经点起高炬,将教主阁前照耀得宛若白日。霍仙鸣端坐在车内,听着这西市最高贵的宅院为他前后忙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节奏变化万端,紧急也好、稳重也好,都是为了他一人演奏,就是最精妙的乐磐也比不过,这就是真正的“仙鸣”。他偶尔掀起帘子瞧瞧此处的风光,赞叹这等鸡犬之地也有这么雅致漂亮的去处,更不知此地的女主人是何等人才。她是胖是瘦?长眉还是短眉?高挑还是娇小、粉脸还是红脸?和那十二个仙女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帘外有人轻声对他说,将军,蚀月教教主到了。
他伸出一双白玉般的手,慢慢撩起帘子。莺奴就这样落落站在他车前,他初以为自己的眼忽然模糊,那女子的脸上仿佛不是一张脸,火光下像一轮刺目的夏日的太阳,晃得他一时竟然用袖子去遮眼。在这种辉煌中,他看不清她的长相,那长眉短眉、粉脸红脸的猜测也一瞬烟消云散,因为那不是用这些词汇概括得来的一种容貌——她的形象不是一张怎样的脸配着一段怎样的身材,而是一股通身的蜃气白光,类于传说里佛陀现高云中,只有一层形状而已。
她柔和的声音传来:
“民女莺奴见过霍中尉。”
她并不下跪,只是叉手低了低身,身周的人也只是俯首低头。武宅好像一个法外之地,在此处,内闱侍臣的身份仿佛没有一点重量。霍仙鸣还陷在那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震撼中,这点失礼早就无暇注意,良久急语道:
“快快,抬起头来。”
莺奴挺直了身体,双目毫不闪躲,直视着这位朝廷上下最为炙手可热的大宦官。
建中四年长安大乱,泾原军杀入城门,攻破两座国库,朱泚占都为王。皇帝重蹈唐明皇覆辙,匆忙携眷,从大明宫落荒而逃,驶出禁宫,直奔城外,是为本朝大耻。泾原之变以前,李适也曾力图削藩、重振唐廷,也曾厉惩内官扰乱宫闱,绞杀数名气焰嚣张的阉奴;建中之前,皇帝更是励精图治、节俭勤政。那时,对着凌烟阁里皇帝青年时候俊美威严的肖像,当真有人愿意相信开元盛世还会回来。
但现在坐在皇座上的衰弱肥蠹,又是谁?
自从朱泚之乱平定以后,皇帝重归皇宫。那年的兵灾让他明白,藩镇的势力已完全不受控制了。即使他贵为皇帝,天下的疆土都在他的名下,而没有一寸能令他安身。若是还有哪里能让他享受一点人间温柔,也只有脚下这长安一百零八坊,为他的令而开,为他的禁而闭。只要他想要,整个长安的美酒香脂都是他的,整个长安的欢歌笑语都会为他震响。
霍仙鸣和窦文场搀扶着他重新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他的热泪伴着悔恨汹涌而出:
“小仙啊,朕这辈子都不会再弃都而去!……”
而霍仙鸣,从一介内侍做起,抱着残缺的身体,守着一把最坏的牌,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圣人的信任,权力,还有兵符。
满庭火光之中,他向北方叉了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圣人口谕——”
莺奴此时才缓慢地整理衣袂,静静地伏到地上。武宅门里近百人,也都纷纷跪下,朝着霍仙鸣那双行礼的手。那双手虎口相交,高高地向着皇宫的方向举起,宛若一只欲展翅的鸟,正从云上之城翩翩降下。
霍仙鸣只说了几个字:“小莺儿,代我去看看浑瑊老儿。”
只是很短的一句话,莺奴忽然痛苦得全身颤抖起来,仿佛满身的血液冲到额头,那云上之城的召唤时隔二十年,终于来到她的耳畔。听到了,就再也不能装作没听过;骊奴至死没有等到,等到这句话的是她。
她屏息,直到气息微微平稳,贴在地上沉闷地唱道:
“喏——”
霍仙鸣传完了旨,并未急着走,而是在教主阁前巡视了一圈。西市多胡人,武宅的装潢也颇有异国味道,云南的虎皮配泥婆罗的毯,粟特织锦,阇婆国的金竹伞筒,他看得不亦乐乎。m.χIùmЬ.CǒM
莺奴即将忍耐不住的时刻,他忽然感叹道:“想不到沧海之大,确有遗珠。日近年关,大宴在即,夫人可有兴致来一坐啊?”
莺奴不笑不怒,回答:“国宴拘严,民女何德,忝居一隅?”
他笑道:“不是国宴,……我的家宴。然而莺夫人愿意,即使是国宴,也要把你奉为上宾。只消本官到圣人面前说上一句,夫人再也不用住在西市这猪臭羊骚的地方;晨起有侍儿为夫人沐浴添妆,夜来有红炭金笼为夫人暖榻,只要夫人说一声,什么东西没有?”
他在圣人身边做事,从没见过后宫和乐府里有比莺奴美丽的女子。他没有见过,圣人也不可能见过。如果能把莺奴带回宫中,圣人想必会龙心大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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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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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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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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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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