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子拍得窗户纸沙沙作响,遮得冒头的太阳都昏暗不清。
陈元已经起来了,正忙着胡乱找木板盖子挡窗户,细细密密的沙子正透过窗户洒进来,乍一看以为是一床的灰。
当初陈忠民箍窑洞,手里头没钱,那是紧着凑着才箍出了两孔。
玻璃窗压根不敢想,就连这糊上去的报纸和塑料膜,都是从废品站捡的。
风一吹,压根经不起刮,稍微大一点的风沙一吹,就得拿着面浆补窗户了。
陈烨也没了睡意,起身去帮忙,走到门口就看见阿秀手足无措的站着。
她手里头拿着一团醒好的面,正低着头,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抿着嘴不吭声,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而陈忠民正在皱着眉头,气得瞪了她一眼。
“那混小子不懂事,你咋回事咧?!这白面儿这么糟蹋,哪儿能顿顿吃?以后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陈忠民是真心疼。
这两日,家里头那是早上起来吃白馍,中午吃白面条和肉臊子,他实在是吃美了,整个人都飘着。
这会儿找着水,冰冰凉凉的甜水一下肚,又歇了一晚上,他顿时就清醒了。
天爷!
这可是白面儿呀!
他陈老二家,是陈家沟出了名的穷。
辛辛苦苦拉扯大四个孩子,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地里的苞谷收成供给一家口粮。
往些年,夫妻俩抠着省着,逢年过节还能让一家六口人吃上白面儿,可自从赵红菊腿坏了之后,这口白面也紧巴巴着,只能过年吃上了。
更别说肉臊子。
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咧!
陈忠民想着这两天吃的白面,恨不得呼自己两巴掌!
孩子不懂事,他咋也犯馋呢?
见小女儿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陈忠民抿了抿唇,到底是摸出旱烟,卷了烟叶子点着,闷声道:“别哭了,有啥好哭咧?骂你两句又没揍你!”
“赶紧去下面去!吃完我和你哥挑水去地里,你在家照顾你娘,听见没有?”
“别哭了,多大的姑娘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儿?”
陈秀伸出手背,点点头,抹去眼泪,这才赶紧转身去厨房了。
陈烨走出来,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头。
吃过早饭,陈忠民就带着陈元去挑水浇苞谷地去了。
陈烨装模作样的拿出书,瞧了几眼,前脚两人一出门,他后脚就将书胡乱一塞,直奔隔壁窑洞去了。
“阿秀!”
陈烨笑眯眯喊道,“来,二哥有话和你说!”
陈秀正在绑头发,听见陈烨喊自己,她起身,跑了过来,仰着黑红的脸蛋,狐疑的瞧着他:“咋咧?”
陈烨道:“你想不想,顿顿吃白面?”
陈秀的眼睛一亮。
“想!”
小姑娘到底才十五岁。
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她没有,一点渴望和小心思全写在脸上。
没等陈烨说话,她眼睛里的光又暗淡了下来。
伸出手,拽着自己麻花辫的尾巴,低着头瞧着自己灰扑扑的鞋面,抿着嘴,又想起今早上挨得骂,顿时泄了气。
“想归想,可是咱们家根本吃不起呀!爹早上还把我骂了。”
陈秀又回头,瞧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赵红菊,眼睛倏地红了。
“咱妈的腿还得治,哪儿来的钱再吃白面呀?二哥,咱就别想这事儿了。”
她说着扭头就要回去。
陈烨赶紧一把拽住了她。
“哎哎哎,小妹儿,你听我说完啊!”
陈烨一脸神秘,叫阿秀也跟着疑惑起来,她顿了顿,瞧着陈烨,半晌才开腔问道:“咋?你有法子咧?”
陈烨意味深长点头,一脸卖弄关子。
“那可不?你瞧瞧,咱们家种了这么多年地,啥也没捞着,咱妈的腿也没法拖了,指望着地里那点苞谷,能顶啥用?”
陈烨眯了眯眼,拉长音调道:“小妹儿,人是活的,哪儿能一条路走到黑?咱们想顿顿吃白面,给妈治腿,那只有一个法子。”
“啥?”
“挣钱。”
陈烨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陈秀愣住了,眼睛微微瞪大。
半晌才反应过来,瞧着陈烨那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疑惑道:“挣钱?咋挣钱?咱们拉着妈去讨钱吗?”
陈烨:“……”
这女娃子!
…………
半个小时后。
陈烨推着板车,临时用被单支了一个小帐篷,将赵红菊搬到了上面。
板车底部放了两个大瓮,上面用玉米衣做成的盖子罩着,捆得扎扎实实,一点灰尘掉不进去。
而陈秀穿着一件水红色短袖,长裤,黑布鞋,跟在陈烨的身后。
她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几个大碗,有些磕了口,有些裂了缝,但是个个都洗得干干净净,上面也盖了一层水蓝色的布。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
这是通往榆县的县道,因为榆县的制革厂经济红火,因此不少大东风轰鸣着往返,轰隆隆的柴油机声轰鸣,飞驰过去就是一屁股扬起来的漫天黄沙。
陈烨身上的伤还没好清,但是这会儿也只能咬牙熬着,走到一块宽敞平坦的地,他终于停了下来,将板车稳当放好,这才擦了把汗。
“二哥,这能成吗?”
陈秀有些扭捏,小姑娘没见过世面,瞧见生人说话都磕巴。
这会儿站在大路边,不少行人来来往往的,间或瞧上她一眼,叫她脸皮子莫名躁得慌。
陈烨已经开始忙活了。
他将路边的一大块石头挪了过来,又从篮子里拿出毛巾,擦擦干净,转身将两罐大瓮给小心翼翼搬下来,放在了石头旁。
他拿出一根棍子,将自己写好字的红布给挂了上去。
就三字儿——“卖甜水!”
做完这一切,他擦了擦汗,总算松口气。
“有没有用,等着就知道了。”
陈烨笑着,顺手在陈秀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实际上,卖水这法子,他早就打定好了。
榆县虽然穷,但是因为制革厂经济发展的特别好,因此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可不少。
这些司机待遇更是不低。
八十年代的大货车司机,那可是县城运输公司的公职人员,吃国家饭的!
有一门手艺在,不可谓不吃香。
尤其是赶上好时候,八十年代开始,国家经济快速发展,这大货车也迎来了真正红火的时代。
多少人靠着开货车发家致富,挣得盆满钵满。
而这条路,除了大货车司机外,其余的就是一些进城做生意的小个体户。
不管是摆摊还是卖点儿进城买东西,这条县道基本上都是必经之路。
而这两批人,就是陈烨的经商目标。
这一年的大旱,虽说陈家沟旱的最厉害,但是这整块高原,多多少少都受到干旱的影响。
每一滴水都紧着算着用,别说是洗澡擦身子了,就连洗脸都省了。
因此,物以稀为贵,这两个月以来,水就成为了最紧俏的商品。
陈烨也打听了一下,陈家沟附近一些村庄,有些有水源的地儿,已经派村民们守了起来,就算是最不值钱的咸水,那也得五毛钱一瓮。
更何况能直接喝的甜水?
就好比隔壁石头村,村子里那口几百年传下来的井,味儿不能说好喝,但是能入嘴,因此直接开价到了一元钱一瓮。
这要是往日里,非得骂一句疯了!
一元钱一瓮水,那就是在水贵如油的黄土高原,也没有这么卖的!
可如今真到了用水续命的节骨眼儿上,还是得买!
就连陈忠民都勒紧裤腰带,买了两瓮咧!
而陈烨卖水,目标却不是那些穷汉子,他们一个个脸朝黄土背朝天,和自个儿父亲一般大,要挣这救命钱,他狠不下心。
可在县道上卖水,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大货车司机,吃公家饭,待遇自然不用说,兜里有钱,捞一捞油水,公家报销,别说是水,那就是再贵一些的稀罕物,他们也是吃的起的。
而那些做生意的也大差不差。
做了生意,兜里有余钱,自然舍得过来买水喝。
而若是真的遇见那些渴得要命讨水的,陈烨自然也不会扣着搜着,给一碗水,又能咋样?xiumb.com
陈烨心里打定了主意,当下转身叮嘱陈秀照顾好赵红菊。
之后,他拿着一本书,卷起来做喇叭状,大步走到了路边。
“卖水啦!深井水!又甜又冷!倍儿好喝!一毛钱一碗!”
他吆喝得卖力,手里的小红布挥舞得哗啦作响。
漫天黄沙中,一辆辆大东风呼啸而过,那一抹红色的小旗帜显得特别亮眼。
几分钟后,一辆军绿色的大东风总算是靠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探头往外看了看。
他一眼就瞧见了陈烨。
虽然在高原上,但是陈烨瞧着白净,一看就不是干农活儿,头发是清爽利落的碎发,一件白色短袖,黑色长裤,脚上一双布鞋,瞧着清爽干练。
这会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倒是讨人喜欢。
“叔!”
陈烨笑着快步上前,挥了挥手里的旗子,朗声道:“您这是来咱们制革厂进货呢?跑了一路,指定辛苦了,不然下来喝点儿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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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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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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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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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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