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刚才他哥陈元的话,他应该是重生回到了八七年,刚好自己和家里摊牌,他喜欢黄梦琳,要和她处对象当上门女婿的这天。
他爹陈忠民气得抡起犁耙就揍了他一顿,呼呼生风,背后全都是血印子,这会儿一动就疼得呲牙咧嘴,想不记得都难。
“哥,我没事儿。”
陈烨咧嘴,笑了笑,挣扎着起身,将搪瓷缸子往前递了递。
“大哥,我渴,还能喝点水不?”
角落里,阿秀眉头一皱,正准备吭声,就见陈元拿起搪瓷缸子,转身走出去,没一会儿就端了满满一搪瓷缸子的水过来。
“喝吧。”
陈元道。
陈烨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好像是渴了两辈子没喝过水似的,端起搪瓷缸子就咕咚咕咚灌了个水饱。
总算是爽快了,又瞧见剩下三分之一的水,浑浊肮脏,当下探过身子将手伸到炕外,往手上倒了一捧水,囫囵抹了一把脸,算是彻底清醒。
然而,他这脸还没洗完,角落里的阿秀再也忍不住了。
小丫头“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得走过来,赶紧找个盆儿接住从陈烨手里往下淌的水。
“二哥!你这是资本主义做派!浪费可耻!”
阿秀声音带了哭腔,“你知不知道咱爹为了讨一缸子水,跑了二十里地才打来的!他下地一天了都没喝上一口,干得嘴都起燎泡,咱妈睡在炕上,都一个月没擦身了,你一人喝了两搪瓷缸子水,这都不算,你居然还用来洗脸!我看你是被黄家姑娘给带了资本主义做派!太浪费了!”
小丫头才十五岁,心直口快,就像连珠炮似的,陈元挡都挡不住。
陈烨愕然。
他刚重生,有些没缓过神来,半晌才讪讪着收回了手。
陈元叹口气,瞧见落在地上的那些水珠子,虽然不说,但是也是实打实的心疼。
家里那些苞谷地,渴了两月了,他爹陈忠民这些天急得上火,跑东跑西,就为了去隔壁村讨点水。
可是这年头天旱不单单旱一个陈家沟,这陕北的黄土高原,水贵如油啊!
自家门口的邻居都舍不得借水,更何况你一个外村的?
陈元见陈烨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当下叹口气,拽了一把阿秀,道:“小妹儿,拿起洋芋给咱妈送去,你二哥刚醒,叫他缓缓。”
阿秀红着眼,含着泪瞪了陈烨一眼,转身从地上拿起洋芋走了出去。
陈元也去地里喊陈忠民回来吃饭了。
窑洞里,一下子冷清下来,陈烨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被后知后觉的喜悦所笼罩。
他重生了!
重生回八七年,他还没有和家人彻底决裂,还没有当上门女婿,他也还有机会,重新认识沈清清!
陈烨在炕上休息了好一阵儿,听见屋子外有声响,他这才下了地。
穿着一双盖了一层厚厚黄土的黑布鞋,陈烨起身走出窑洞,一眼就瞧见扛着锄头和空桶走回来的陈忠民。
他脸色难看,低着头,头上扎着一块毛巾,嘴里头骂骂咧咧的,嘴角冒了一个大燎泡,嘴皮干得都起了厚厚的一层死皮,还裂开了两个口,泛着暗红色的血痂。
阿秀也听着声儿,从隔壁窑洞里奔出来,瞧见陈忠民空空晃荡着的水桶,顿时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爹,又没水吗?”
她顿了顿,小声道:“妈的腿起了褥疮,身上也都是泥,疼得直叫唤,再不擦身子,指定难熬……”
陈忠民没吭声,脸色更黑了些。
他走进院子,陈元赶紧接过锄头和空桶,又给阿秀使了个眼色,道:“别说这事儿了,吃完饭,下午我去隔壁石头村瞧瞧,说是他们那儿有口老井,估摸着能有水。”
“你等会儿就给妈擦擦身子,妈舒服最重要。”
“水的事儿,我来想法子。”
阿秀闻言,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陈烨在门口忍着痛站了一会儿,朝着陈忠民走去。
“爹,你回来了?”
陈忠民一愣。
他抬头,朝着陈烨看了一眼,见他靠着窑洞门框站着,疼得脸色发白,顿时瞪了他一眼,大步走了过来。
“你个犟驴,挨了揍不知道床上趴着?疼死你个小兔崽子!”
自己庄稼汉,手下用了多大的劲儿,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一顿打,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
陈烨知道他爹,高原汉子,嘴硬心软,以前年纪轻,不懂他爹,只知道反着来,追求所谓的自由和爱情。
如今回头一瞧,才惊觉血浓于水,这份羁绊怎么可能割舍得掉?
陈烨咧嘴一笑,往外挪了两步,道:“肚子饿。”
陈忠民顿了顿,骂道:“吃的比驴多,饿不死你个混小子!赶明儿苞谷旱死,你就给老子吃屁去!”
他骂骂咧咧往窑洞里走,转头见陈烨没跟上,当下又扭头瞪了他一眼。
“还不跟着?等会儿吃完了你可别找老子哭!”
陈烨跟上,心里头暖呼呼的。
他们家就两口窑洞,大姐陈兰已经嫁出去了,因此剩下的两兄弟陈元陈烨带着小妹陈秀住一个窑洞。
另外一个窑洞,则是陈忠民和母亲赵红菊住的。
前些年赵红菊干农活被砸伤了腿,去村子里找村医瞧了瞧,开了两幅土方子,灶膛灰捂了一个月都没好。
后来费劲儿费力去了一趟榆县,结果说要开刀剜肉,再加上住院治疗,一趟下来没个千把块压根指望不上。
他们陈家沟,是陕北黄土高原这块儿最贫瘠的地儿,如今虽然到了八七年,眼见着不少沿海城市日子红红火火过起来,但是他们陈家沟的日子,照例苦得没法儿说。
再加上今年大旱,陈忠民原本打定苞谷地熟了,卖一批苞谷攒点钱,给赵红菊看病,结果这下倒好,连肚子都填不饱!
他走进窑洞,低着头,吧嗒吧嗒的猛地抽了几口旱烟。
炕上,赵红菊侧躺着,她身边放着一个痰盂,脸色灰败,形销骨立,瘦得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枯黄的头发乱糟糟的被绑成了辫子垂在身后。
她身上还盖着破被褥,应该是混了不少脓水,结成板儿,硬邦邦的硌着。
“忠民呀,地里苞谷咋样了?结不结得成?老大老二都没娶媳妇儿,就指着这苞谷熟了卖点钱,好先给咱老大说亲呢!”
赵红菊愁得眉头皱起来。
陈忠民顿了顿,走过来,掀开她的被褥瞧了一眼,脸上愁容更深了。
“啥事儿都没有,你咋操这个心?”
他胡乱应道:“苞谷地好着咧!下午我就去石头村讨水去!那帮王八羔子,以前箍窑洞老子可没少帮忙!这会儿总不见的两桶水都不给!”
陈烨这会儿也进来了。
他一眼就瞧见了床上的赵红菊。
她也侧头瞧过来,见陈烨站在不远处,当下挣扎着招了招手,眼睛微微一亮。
“烨子,来,妈瞧瞧,你下学了?放暑假了吗?啥时候回来的?”
这会儿刚好是高二暑假。
陈烨昨天才从学校回来,就和陈忠民说了上门女婿的事儿。
结果招了一顿打,趴炕上到现在才起来。
而此刻,陈烨怔怔然站在原地,眼眶倏地红了。
他想起来,当年自己负气离家,临走前赵红菊喊住了自己,悄悄给自己塞了一元钱。
她道:“妈没本事咧,拖累一家子了,你喜欢黄家姑娘,就好好和人家处,咱家没钱,可心眼儿不能坏,做上门女婿没啥,只要能把日子过红火就成,妈支持你。”
陈烨含着泪,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趁着夜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从来没想过,那一次诀别,就是最后一面。
后来陈烨寄了钱回来,原本是打算用来给赵红菊治腿的。
可是她一分没花,全都省下来给大哥陈元做媳妇儿本了。
陈元结婚,陈烨也没敢回来,他偷偷又筹了一笔钱一个月后才高高兴兴回家,准备带她去看腿。
可惜,等来的却是噩耗。
他妈赵红菊,在枣子挂满枝头的时候,一个人杵着拐杖费劲儿的走到盘山路旁,跳了崖。
虽说没说原因,但是家里人都心知肚明,赵红菊这是为了不拖累家里。
他爹陈忠民一夜白头,老了十岁,而陈烨赶回来的时候,父子之间沉默得可怕,芥蒂和仇恨更深。
自此,陈烨就再也没回来过。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他寄回来的钱,那是给赵红菊看病的!
怎么就用来给大哥娶媳妇儿了?
从此,这事儿就成了自己一辈子的痛。
如今再见到赵红菊,陈烨的眼泪忽然就没忍住。xiumb.com
他朝着赵红菊走去,半跪在炕前,伸出手颤抖着握住了赵红菊干枯的手掌,哽咽道:“妈,我回来了,我回来孝敬您了……”
赵红菊赶紧给他擦眼泪,又费劲儿的伸出另外一只手,在自己枕头旁摸索了一阵,笑着递了过来。
是一个烤好的洋芋。
“妈天天躺着,啥活儿也不干,哪儿吃得下这些?你吃吧,多吃点长个儿。”
陈烨笑着抹去眼泪,将洋芋塞了回去,“妈,我刚吃完,肚子饱着哩!你吃吧!我要吃就再烤,家里外面洋芋堆着不少,总不能饿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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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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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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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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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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