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儒常年习武,多旁人情绪的洞察能力较为敏锐。他不过是跪坐于对案摇摇铃,不至于犯得着伤他性命罢。
“这两日你收敛些,若是被有些人过度解读了难免会闹出些问题。”
裴韫脸上有疲惫有乏力,闻言微流露些困惑,“什么?”
若是裴韫是他手下的新兵蛋子,屈儒保管叱骂一句,“混小子,撒泡尿照照自己吧,端着个臭脸给谁看呢?!”
可对方是官大一级的朋友兼上司,屈儒没这胆子与对方叫板,讪讪摸了摸鼻道,“我觉得吧……你这两日是否情绪不对劲?”
裴韫拧眉不解。
屈儒却一呵气,止住了话头。
“然可有递消息出来?”
“昨日夜里确实递来一封,这小崽子防备我,任我把嘴说破了也不愿叫我先拆信。”
前几月里宣平王广揽贤士,然趁机易容成为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在裴韫的安排下潜入府邸。
前段日子安排了一场行刺,然便为他挡下致命一刀,让其颇受感动。一时间很受宋昶重用,甚至盖过了林倪风的风头。
裴韫详读一遍,放下信纸。
“怎么说?”
看到裴韫阴沉的脸色,屈儒心中也暗道不好。他取过搁置在桌上的信纸仓促略读一遍,神色随之凝重起来。
牙缝微微颤动地抖出来几字,“宋昶,非人哉。”
人都有软肋。
裴韫与屈儒的软肋昭然若揭。若是宋昶拿捏住两人的命脉,何愁威胁不到二人。
“怀瑾,他既然做些这等猪狗不如的龌龊事,你我为何不可效仿,让那厮也叠个跟头?他房里姬妾,还有他的两个稚儿……”
“慕瀛台那日原本要行刺的人是可是宋晟。”
能对生父下手的人,何愁会被拿捏了把柄。
“那此事……”
裴韫抬眸看了眼屈儒随意搭配的衣饰,旋即几不可察地蹙眉道,“去换身衣服,你我需去一趟王府。”
屈儒咋舌,“人都关在大牢里呢,去府里边儿有何用处。”
“是去宣平王府。”
……
听说王府的平面布置都是由宋昶亲自设计的。哪里是正院,哪里是花圃,哪里是亭落都尽然有序。
只不过道路逼仄狭长,松柏的枝条蔓延出去,像是无数双干枯的手交织得悬挂在头顶,显得格外的幽闭与阴沉。
屈儒脚步不停,一张嘴也跟着不断张阖。他一面摇头道,“我看是不行,这等布局实在是小家子气,硬生生地把这么大的院落衬托得小了。”
好在裴韫身边跟着的庆俞会说话,与府邸的管家打着哈哈,“您别往心里去哈,屈将军是个老实人,嘴太过蠢笨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小郎君实在是严重了,将军神勇,若是有什么欠缺的地方还望指点指点,我好与王爷通传。”
“本将军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算得上什么指点。其实你们王府设计的还是蛮不错的嘛——”屈儒摸着后脑勺环视一番庭院,最后指着石头缝里的一株杂草笑道,“你瞧瞧,也不住是哪里来的奇珍草木竟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庆俞,你说巧妙不巧妙?”
庆俞与他一唱一和道,“可见王爷在里边儿投注的心血,好在它也未辜负王爷的照顾。余管家,您说是不是?”
那位称作“余管家”的勾了勾嘴角的皮肉,只流露出敷衍冷淡的一笑,继续在前头带路。
蜿蜒的小径堪堪只可容纳两位身材的女子,莫提身材高挑健硕的男子了。
屈儒懊恼于剐蹭过眉目的恣意粗枝,不满道,“还要多久?”
“回禀将军,就快了。”
余管家自诩帅气地回以挑眉,臃肿的脸上露出三种不同的情态。
若是在娇娇女儿家的面颊呈现,应当是俏皮、狡黠、灵动。
然而在他的脸上则是奸诈、狡猾与恶毒。乍一见有点油腻腻,细品之下又是阴测测阴森森的。
屈儒有些许庆幸。
幸好此事不在战场,若屈儒此刻当兵作战,敌方首领露出这一表情,要么是对方的脸面被他砍花,要么就是自己丢盔弃甲被恶心走。
正走着,就听到了余管家“哎哟”一声,“都是奴才不好,竟给两位大人带错路了!”
屈儒瞪着虎眼瞧过去,见到路径尽头的一面白得晃眼的朱墙。
“你家王爷真是厉害,是要我们几个人给他钻洞疏墙来了?”
“将军此言差矣!这正是咱们王爷布局建造的玄机之处!”余管家在那边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道,“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王爷平时思绪芜杂时总要来此路走走,往往可拨云见日,悟出一番道理。”
走个破路还能感悟人生啦?
屈儒瞠目结舌:……可真有你的。
这边裴韫已是不耐,眉目阴鸷沉寂,“我与屈将军来是为成王爷大事,你若再装疯卖傻,届时别怪我等无情谊。”
裴韫和屈儒是宋旸的立场,众所周知。可如今宋旸垮台,保不准二人要弃二人离去。
现如今朝廷风向差不多都是站在宋昶这边,单单裴韫与屈儒几人哪里能搅动什么水花。如果王爷麾下再入两名能士,简直是如虎天翼啊。
余管家缕清思绪,方与裴韫陪笑道,“大人实在是言重了,奴才哪里敢那,奴才这就为您带路。”
书房里,然与林倪风皆在。
屈儒第一个打眼的人就是林倪风,一入座就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哎哟,好久不见呀。”
林倪风一副端庄的君子做派,“是许久不见兄长了,近来可好?”
“本将军甚好,枝枝没了糟心人糟心人,近来也胖了一圈。”
“枝枝在兄长家中坐胎,想必是被您照料得好,这样想来性子也会恢复从前活泼开朗。”
二人西一句东一句,一个要揭了对方的皮儿,一个又想让对方没脸儿。你来我往,倒是热闹。
宋昶也不顾针尖麦芒的两人,径直挑开了话头,“裴大人,不知你们二人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何啊——”
宋昶如今很有底气。皇帝器重收揽大权还是次要,如今宋旸锒铛入狱,继承王位的人除了他,再没有人更合适了。
只是他心切。让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王位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也仅仅差了最后一步,便可龙袍加身,万民敬仰。
天晓得他有多期待宫里的噩耗,他摩拳擦掌地想要做出些举动。只是可惜了,密不透风的皇宫惶恐自危,就是带点攻击性的蚊虫也不会被放进去。
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王位,又有多少人顾忌着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帝王。宋昶午夜梦回里不是金光闪闪的宝座,而是潜伏在暗中的敌人,腹背受敌的威胁。
宋旸急躁,却又耐心地等待;
宋旸温良,却藏了阴私邪祟。
他自以为然,固执认为自己掩藏的天衣无缝。哪里知道纵使一个乡野匹夫也能看出他的狼子野心。m.χIùmЬ.CǒM
他的过盛的渴切是堕入死局的陷阱。
当裴韫与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我可助王爷成大事。”
宋旸的心一跳,率先而来的反应竟不是怀疑,而是嘭嘭夹杂喜悦的震撼。
“哦?”
“晋安王实在算得上是朽木难雕,烂泥扶不上墙。即便是做了储君,日后也难成大事。好在东窗事发,王爷贤德,才担待得起储君二字。”
宋昶扼腕叹息,“大人,实在不是本王不想信你,只是从前你我处处作对,此番突然……”
裴韫颔首应是,“确实唐突。此番来也不一定能得王爷信任,不妨与下官作个交易。”
“何种交易?”
裴韫抬眸,目光灼璨,“时年春。南昭右相不满大权旁落举兵谋反,围攻长安。皇帝本病入膏肓,闻此恶讯崩于龙榻,王爷举城兵力殊死一战,终止恶果。举国上下扬美名,立帝威。”
这倒是个诱人的交易啊。
“王爷,不可!”林倪风原本在和屈儒吵的不可开交,忽闻这么一段话不禁发觉背冒热汗,“此等交易丰厚,可需十足的把握才好冒风险。”
宋昶泱泱不乐地与然询问道,“先生,您如何看待此事?”
然擅诡辩。
沉吟片刻,他方开口道,“人生在世,危机四伏本位常态。渔夫凫水尚可如长鲸之口腹死;饮水之上可气呛肺腑致死。正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王爷何尝不能一试。成可揽天下,败则枭雄霸道,也为美事一桩。”
宋昶心花怒放,跃跃与裴韫询问道,“你作何条件?”
“若有称帝一日,望王爷还能海涵从前下官的不是,庇佑下官亲友周全。”
条件倒是也简单。
宋昶心中尚存顾忌,“你所说的明年,是哪一年?”
“今年春。”
“何时动身?”
“半月后。”
“若本王要你即刻出发呢。”
裴韫沉默半晌,方道,“劳烦王爷赐笔砚,我与家书赠妻,免她忧思挂怀。”
裴韫即刻走,屈儒也免不了随同。
他愤恨瞪了眼同样僵着面色的林倪风,心中总是不大痛快。
自己鞍前马后这么多天,就为疼一疼未出生的外甥。孰料林倪风倒好,什么都不干就来了个坐享其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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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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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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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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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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