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边是请冷冷的月色,搅着寂寞和凉意打在白霜,投散在凌乱的榻。侯佳音的身子下边仿佛垫着无数颗粗糙的石子,碾过躯体。
她混沌的意识却忽而清明不少,察觉到空荡荡的床畔,心中不禁惶然。
人呢?
侯佳音趿拉了双暖屐下榻,摸索着桌案往前边寻过去,终于在一卧太师椅上注意他蜷曲的肩臂。
“天还没敞亮你怎就起了?”
“……”
“我知道你心里不大爽快。关于祖母逼迫你纳妾的事儿,之前我也与你低头认错了,以后绝不会再搀手了。”侯佳音慢声哄道,“还是说这里日朝堂里的事情不顺心的缘故……裴韫,你说说话。”
侯佳音被他磨了大半宿,此刻腰眼酸软当真是直不起腰来,只得扶着身子坐到他身边,“你若不想与我说话,那就不说好了。”
她又觉得冷了,试图探手去触碰他热乎乎的掌。
裴韫前些年入了兵营,双手虽修长分明,却也不似平素的世家公子的白皙细腻。但总是宽大又温暖的,手感很好。
反正与他在一起,总不会冷到哪里去的。
侯佳音也知道裴韫的软肋逆鳞在哪处地方,只要探手勾住他的小指,摸摸他的虎口关节处,裴韫即刻会心软的。
可今夜里,却不大一样。
原因是,裴韫手里边儿紧紧地捏住个不同以往的物件儿。
是毛茸茸像羽翼的触感,但又类如死气沉沉的硬邦邦一小团。
他的手腕动了动,抗拒非常地捏紧了手里面的物件儿,防备地抽开侯佳音的手。
远道冰冷的色泽停伫在裴韫雪色的中衣,散射出的光斑淋漓尽致地刺入她的瞳仁。
侯佳音便借势瞧清楚了他的脸色。
心里面也有了肯定的答案,他又病了。
沉沉静静的面容下隐晦藏着近乎扭曲的情愫,试图要挣破表皮的波澜不起癫狂地发作。
凌厉的下颌紧紧地绷着,似乎要合拢克制住血脉下涌动的嗜血森然,引得全身休克性地颤动。
他握紧成拳的手霎时松开了,手里边的物件也“咕咚”一声栽倒下去。
是莺儿。
是裴韫素来最是疼爱的那只黄莺。初来右相府时还是赧然矜持的,身形也灵巧漂亮,不过被裴韫每日大把大把的苏子喂得肥嘟嘟了。
也被裴韫惯出了仗势欺人的德行。侯佳音贪安静,偏偏这只黄莺最喜与她作对。裴韫不在还好,啁啾啼叫时候训斥几声也就安分了;裴韫在时却掀翻了天,能在清晨吵到日暮。
如今却没了生气。
如丝绸般光洁顺滑的羽毛黯淡了,嫩嫩的鹅黄鸟喙僵硬地微微张开。
侯佳音意图想把莺儿藏起来,不想惹了他明日清醒后难过。孰料他已发现异常,率先一步将莺儿拾起来。
喉间是咕噜咕噜的防备嘶吼,像是下一刻她再作出些什么逾矩的事儿,就差扬起剑鞘威胁人了。
“是我呐。”侯佳音知道他失了神智,也知道裴韫听不进去什么,还是耐住胡乱的思绪道,“就算是这样了,总不能忘记我罢。”
侯佳音捉住他的衣袖,慢慢道,“其实关于从前的事情我还有好许没有与你说……上辈子的事儿。”
“那日护国寺夜我梦到你死了,那其实并非梦境。我后来慢慢回忆起从前的事儿,对不起你的太多了。”
“书肆里边误将三郎作二郎为一;害你父亲殒命母亲疯魔为二;又在婚前婚后对你万般折辱为三;几番伤你真情为四……”
“再说说上辈子的事儿罢。”
“得知我死讯后你于扬州辗转回到京都,又忽闻我的尸体以往金陵运送过去了,不顾体寒赶到金陵。
我父母见我尸身腐.败,便采取了火化的方式好我死后光彩些。我的骨灰盒尚来不及迁移至宗祠,姑且还安置家中。
自然,我父母对镐国公府里的人恨之入骨,只是人微言轻也搅不出什么水花。当时碰巧你又来侯府中自报家门姓名,我父母亲的怒气自然而然牵连到无辜的你。
父亲拿棒棍捶打,娘亲则是对你拳打脚踢。你当时身上又染了风寒,自然遭不住他们这样对待……回旅馆昏睡了三两日,又与我家门前苦等十几日。
所幸后来你就没等啦。
按到礼法关系,兄长之妻轮不到你作居丧之礼。可你还是办置了二服,攀了金陵最高最远的山,拖来了墓石,后再在上边亲自刻字——
‘南昭十二年,裴韫爱妻莺莺之墓。’
后来你再在山上陪了墓碑几日就要走了。你还对了日月发誓,若日后你也化作青灰一抔,会与此地与我长相守。
后来你落秦淮河死,我长久伫于高山岭。君与我各据一方,哪里有机会长相守呢。”
侯佳音缓缓把头窝在他的脊背,感受着自己如擂的心跳震颤,“怀瑾,我时常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你掏心掏肺地好。”
单单你我书肆一面,怎就勾了郎君情丝,误引郎君歧途呢。
“是我害了你,让你前世过得不圆满也就作罢,总不能今生再叫你苦痛。”侯佳音眼眶发涩,糯声道,“你这样好的人,一定要妻妾和睦、子孙满堂的啊。”
侧目去看,裴韫已经阖目睡去。
睡着了也好,不用再受病痛折辱,也不会疑心她满口胡言。
趁四下无人,侯佳音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手中腾出那只尚且残留些余温的莺儿,预备寻个好去处埋葬了。www.xiumb.com
前院的桃花树再适合不过作花冢。等开春时候,必然有莺歌慢慢,落英芬芳,也不至于落个孤独寂寞冷。
侯佳音仰头望望琉璃质的鸟笼,心中一下子便犯了难。
说难办倒是也好办的。
只要趁裴韫尚未察觉的时候再去买只身形相近、模样相似的莺儿来。只恐怕生活习性不用,与裴韫不大亲近会惹他心疑。
其它的一切姑且腾至一边儿,只是他目前疯疾发作时而不稳定,要想个法子寻医士给他看看才行呐。
豆灯如眼,在冷夜中徐绽光辉。
侯佳音心里不安稳,也没心思去睡觉。她单手撑着支着下巴,看着簌簌的雪落了一夜,覆盖住整片皇城。
……
翌日。
裴韫极为冷淡地用了早膳,负手走至落地铜镜前披上狐氅。簇新的玄色衣领与他墨色的瞳仁如出一辙,有些纨绔的倨傲。
脸上像是实打实写了几个大字——
我生气了。
侯佳音一声不吭地放下玉箸,上去为他系上飘带,“哪里去?”
自昨日后,裴韫与侯佳音便默契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比如,当侯佳音叫他“裴韫”时或无称呼时,他断不会
理会人的;叫他“怀瑾”才堪堪给予理会。
侯佳音无可奈何地在后边补上一句,“怀瑾。”
“旁的些杂碎事务。”
裴韫的语气敷衍,脸色更说不上好看,只是两只手热烈亲昵地搭在莺莺的纤腰上,怎么也不舍放开。
裴韫如今被革职,再怎么如何也忙碌不到哪里去。于是侯佳音道,“祖母的事情我不插手了好罢,你什么时候有空记得与她说,不然她时时挂心。”
“嗯。”
侯佳音抓着他腰间的玉佩玩儿,“什么时候能回来。趁你现在得闲,我与你去外头玩玩。”
他又应,“快的。”
沿廊下仅仅悬了几盏吊灯,那光彩四溢的鸟笼却不知所踪。平日里出门总是要逗逗莺儿的,却不知到哪里去。
“它夜里爱吵闹,惹我睡眠了,就要绿俏给它安置到了远些的地儿。”
裴韫却蹙眉道,“白日给它安在此地也无妨。”
侯佳音点点头,给他送到府邸外边,又看他胯上马背,“那我等着你回来呐。”
裴韫颔首,一挥马鞭。
沙子似的雪地留下一串密密匝匝的脚印,由风吹得不见。
……
去了将军府,也不见屈儒身影。
有下人来禀,半是打趣儿地称屈儒外出采办物件儿去了。天蒙蒙亮出去的,就是打江南去的也差不多能回来了。
裴韫好脾气地没说什么,只是不断地隆眉复挑起,像是昨夜里没睡好似的。
下人倒是对屈儒知根知底,果真过个一会儿见屈儒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兴致冲冲地回来了。
“怀瑾,你来得倒是早!”屈儒一件件地把采购之物宝贝似的在裴韫面前卖弄,“你瞧,我给我宝贝外甥买的。”
他又愤愤地补充道,“林倪风那等负心汉,就是死十次也不足惋惜!”
他拿出来的物品都是些拨浪鼓呀,陶响球呀,小铃铛呀,或者是些磨钝了的木剑。
打眼看去,里边的一双虎头鞋格外惹眼。以黄绿红三色绣以威风凛凛的虎面,在缀以两撮兔毛风趣可爱。
裴韫从里边儿拿出托在掌心,细细地观察。
“你喜欢这件就送你好了。”屈儒对各类玩意儿爱不释手,抽空瞄一眼他手里的虎头鞋方道,“恰好我见拿不准要那种款式的,随手拿了两双。”
裴韫却如梦初醒,烫手山芋地放下了,“不必。”
用不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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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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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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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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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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