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俏已经从庆俞口中得知三郎君外出置办事务的消息,一瞥桌上弃置的信笺,不由得喟叹。
她三两步端起桌上的银耳羹走至侯佳音身边,“小娘子,您不用晚膳奴婢也就不强求了,那好歹也要吃些点心饱肚罢。”
见侯佳音仍旧执着探窗远望,绿俏心里也是着急,不由自主地加重语气,“郎君不回来了,您再看也瞧不出什么花头呀。”
“他是不是还生我气?”
“没有的事,只是出去一趟,过个把月就会回啦。”
“他也没说去哪里去多久,干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借这个由头给我抛下了?”
绿俏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两句话,“他早时还答应您回来了,若非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哪里会这样。您用了点心躺下歇会儿,一睁眼就是明个儿了。”
侯佳音依言点点头,“好。”
侯佳音的日子过得寡淡无味。只是平日里被绿俏劝着吃得胖了些,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起,脸色红润不少,像是福娃娃般讨人喜。
前面十来天东街走走西巷窜窜还能图个新鲜有趣,只是不知怎的身子愈发惫懒,只想瘫在榻上。
绿俏提议道,“前两日屈娘子托人带了口信,称她兄长恰巧不在家,求小娘子您过去与她同住呢,恰好有个伴。”
侯佳音见她大腹便便,实在是不好意思过去叨扰,可实在禁不住三番两次的邀请,收拾点物件儿就过去了。
屈寻枝又在那里翘腿嗑瓜子,一见侯佳音就噗嗤笑开,“今后我生女儿定是要随了你这样的。”
胖嘟嘟的才有福气呐。
侯佳音一脸难色,摆着袖子冲屈寻枝转了个圈,“这两日贪些零嘴儿,又天天地赖在榻上,瞧瞧我是不是胖了一圈?”
屈寻枝揪着她腰间软肉笑,“从前没个几两肉的哪里的手感,这样子你家那位说不定还要喜欢。”
屈寻枝语尽,脸色微微地变了。她从绿俏那边听了几句话,称侯佳音这几日里情绪敏感多心,一提到某人就会掉金豆豆。
“莺莺……”
“没事。”侯佳音挨着榻沿坐下,慢腾腾道,“我差不多快要忘记他离开多久了。”
“四十一天了。”
侯佳音偏头去问屈寻枝,“还是没有消息吗?”
对方摇摇头。
“再等等罢。”
……
南昭二十二年,仲春十四日。
爆竹声响与各类鸣响声融汇,像是擂鼓战马齐喑,潮水般湮灭在朝夕。轰隆隆的震颤似雷霆万钧,将方圆万里四海天下皆踩在脚底。
屈寻枝正捧着凉茶消火。这几日里吃多了上火的瓜子,连带着整个人也是极度不耐烦躁的。她刚微启菱唇,金盏的茶水随震动汹涌,自个儿呛入口鼻。
“到底怎么个回事?!”她一摔手里边的金盏,愤恨道,“外边一早就在闹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屈寻枝身边伺候的雨听笑笑,“今日不过碰上赶集呢,动静是了点。”
“赶集?”
“是呀。”察觉到自家小娘子端详的目光,雨听恨不得把头缩到衣领里,“外边赶集。”
“你主子怀了月份是不错,到不是个傻的。”屈寻枝冷笑一声,“莫非你要告诉我,今日的猪肉降价了,还是白菜涨价了,别人疯了抢着买去?”
雨听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罢了,莺莺可起了?”
“听绿俏姐姐说侯娘子刚起。现下正在梳头穿戴,待会就过来了。”
“行。”屈寻枝睇她一眼,“你这里问不出什么,我莫不成不能去问旁人?”
雨听被骂的噤声,心中有苦难言。
屈寻枝以为雨听平时随她舞刀弄枪,有血性也断不会轻松开口。孰料绿俏一张嘴也咬得死紧,两瓣唇像是两片磁石般吸住了。
屈寻枝气,侯佳音更气。
她骂不出什么话来,只愤怒地伸出一只食指愤怒着指向对方。想说又说不出,自己却率先落下泪。
绿俏把脸埋在侯佳音膝上哭嚎,“小娘子消消气,您气坏身子可怎么好!您信奴婢一次,就当作不知道什么都会好了!”
“不行。”侯佳音扭头去望窗外半昧的天,许多微末灰尘蜉蝣蒙上苍穹,仿佛下刻便可掀起风雨。
“枝枝腿脚不方便,不能离了人在身边。你看我身子利索着,要想知道外边出什么事儿轻而易举,你说对否?”
声响渐大了,尘嚣声一浪盖过一浪。
侯佳音清清楚楚听到了外边的嘈杂人声,绝非讨价还价的菜贩,也绝非是敞亮天空的雷鸣,而是千军万马的脚步,踩踏着恶毒的咒骂接踵而来。Χiυmъ.cοΜ
侯佳音轻轻推开绿俏的身子,擅自去开紧封的前院戶牖与大门。见到三丈高的院墙森严把握着几个兵将,而恰最上端的墙沿,攀着无数双或是干枯瘦弱或是肥胖细腻的手指,又威慑于兵将手里的刀剑,颤颤巍巍地试探进来。
饶是屈寻枝心理素质再强,也惊骇于这副场景。一时间受不住这场面,干呕一声不忍再看。
侯佳音睫目在抖,颤颤与绿俏问道,“你是亲口说,还是由我出去一个揪住一个地问?”
绿俏跪立在地,抓住侯佳音的裙摆声泪俱下道,“小娘子别怪罪奴婢不肯说,也别轻信了外面的流言……”
她叩首道,“起先,不知从哪里起的斐言,称三郎君与屈将军意图在西南地举兵谋反,宫里上下人人自危。不过郎君素来体恤百姓,削减赋税宽省刑法,依旧受百姓信赖。不过昨日夜里——”
“朱墙火光冲天,狼烟烽火连绵不断。翌日一早发现,宫城已闭,原先由皇上亲钦的护卫统领却成了戴盔披甲的屈家军,这也就坐实了原先的传闻。”
绿俏闭闭眼,凝重地吐出一句,“嘉明帝于昨夜三分,薨逝。”
丧钟三万下,亦如举国上下百姓之漂浮沦落之心,一夜不得安宁。
“还有呢。”
“帝王逝去,自然有八方势力对此王朝虎视眈眈。百姓叫苦不迭,把这股怒气撒到了郎君与屈将军的身上。现如今的口号便是,除佞贼、杀狗官。”
“那我兄长……啊!”
屈寻枝的话被一声巨响截断了尾。只见对方脚下一空,撑着圆滚滚的肚皮就摔下了榻。
“小娘子!”
侯佳音木然回头,见弥漫出的血色大片大片地从屈寻枝的裙底蔓延涌出。耳边有流风咝咝而过,一会儿是外头掀翻了天的毒骂,一会儿又成了近处的尖叫哀鸣。
她只觉得眼帘前覆盖了黑的红的深深重影,头脑一翻空,竟直直往前栽倒了去。
这一回换成了绿俏的利声尖叫,“小娘子——”
……
好在只是短暂的晕厥,不过两三时辰便醒了。
绿俏的的脸颊乍看是喜,细忖下来又是无限的荒芜悲凉。嘴角是微微地网上翘,堪堪地勾住一滴眼珠。
“枝枝怎么样了?”
侯佳音掀开被子就要起来,不料被绿俏伸手拦下,“小娘子,医士说了你千万不可随意走动——”
“怎么了?”
“您有孕了。”绿俏小小声,又怕对方听不见地重复一遍,“郎中说您约莫有四十日的身孕了。”
“几成能保住?”
绿俏伸手去拨开莺莺额上的发,柔声道,“只要静心养胎且保持心情愉悦就好的。”
哪里能这样容易呢。
她执意问道,“几成?”
“郎中说您体质欠妥当,胎像实在是不稳固。”绿俏的声儿越来越来低,到最后细如蚊蚋,“十有八九保不住。”
侯佳音心里比明镜还要透亮,她知道保不住。只是腹中有个孩子在渐渐长大,禁不住叫她心头柔软。
最好是男婴,要像裴韫。
保不住,也需尽量保。
“这件事先不要在外头声张出去……更注意着点,千万别叫他知道。”
裴韫对她怀孕这件事有疙瘩,若是没发病到还好,尚且能讲进去几分道理。可今后孩子当真保不住了,他发起病来还要疑心她故意把孩子打掉了。
侯佳音摸摸小腹,忽就想起了屈寻枝肚子里的孩子,“枝枝情况如何了,那孩子想必随她一样可爱罢。”
“奴婢还没见过那孩子。”
想必是因为绿俏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耽误了那地儿的进度。
“我过去看看罢?”
“小娘子您身子疲乏,现在还是别去了……”
绿俏的回答吞吞吐吐含糊不清。
侯佳音又蹙眉道,“又怎么了?”
“就在方才,林家夫人听说屈娘子产了男婴,带了祖上三帮人来。本来就是婆家的人,拦着不让她进也不大像话。谁知道放进来后对方咄咄逼人,借着屈将军的事儿好一通撒气。”
“林倪风人呢?”
“探花郎也在。”
“他怎么说?”
“奴婢不知他和屈娘子说了些什么。就见林娘子点头同意了。听说婴孩模样与探花郎一个样,林夫人高兴事情也没闹大,就欢天喜地带着孩子走了。”
“枝枝没事罢?”
“刚刚还在哭。哭得累了乏了被听雨哄睡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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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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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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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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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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