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当朝右相捉莺记>第 56 章 第56章
  娶二色,总归不能办得隆重。

  贵门良妾进门,穿不得金丝嫁衣,顶多着了桃红的喜庆衣裳入侧门。

  侯佳音捻着玉色芙蓉扇进了厅堂,给裴斐的正房敬茶,方沸腾的水冲进茶盏,刺啦一下将茶叶烫得蜷曲。

  她便硬生生接过茶盏,任温度将指尖烫出燎泡。

  裴斐的正妻一般模样,体态却是端庄大气。她上上下下扫视侯佳音一眼,方道,“倒是生了一副好颜色。”

  柳月在旁阴阳怪气地搭话,“姐姐说的不错,这种人啊,向来适合供人观赏把玩的。”

  郎君之前与她说过,他的姬妾虽多,却都是由祖母硬塞给他的,没有一个顺他心意。他又不想因为这几房姬妾,惹了二人之间情谊。

  思及此,她生生忍住胸腔的一口恶气。

  她垂着双眸,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任那四五人对着自己挑挑拣拣。

  人人百姓常道,这金陵丰衣足食的娇女怎的会如此想不开啊,远嫁长安的百无一用裴二郎,挑个高官士族岂不妙哉!

  爹爹娘亲也是好言好语的相劝,叫她仔仔细细再思量一遍,恐她错付良人,误了终生。

  可是裴斐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

  书肆中的谦谦郎君,为她阻拦恶人的淑人才子。

  侯佳音满怀期待地入了新房。

  夜里时分,裴二郎带着酒气回来。也没什么红盖头,也无饮下合欢酒。单单解下腰间的绿佩往桌案一摔,勃然怒道,“以后你不准再唱曲儿!”

  她气他恼他,问他缘由。

  “《胡笳十八拍》你那日分明喜欢,为何不再让我唱?”

  裴斐不多言语,却是冷下面孔,转身去柳月房里过了夜。

  裴斐似乎有心要晾一晾她,她心里更是绞着一团闷气。此后二人便没再说话,侯佳音也成了镐国公府里实打实的笑话。

  后来还是裴斐与她低头做小,解释不给她唱曲儿的原因,是害怕污了她的清节。

  其实侯佳音也好说话,对方三言两语把她哄了个好,也答应再不唱曲儿。

  第二日服侍裴斐穿衣用膳的时候,她是娇羞含切地送去秋波,意图与裴斐提起当日书肆的事儿。

  见他却是狠狠地挺着下颌,似抗受了极大的屈辱和怨气,“书肆的事儿,以后不准再提了!”

  侯佳音不解其意,可转念二人适才和好,堪堪忍受下心中的不满与怪异。

  可婚后不过十日,裴斐的行动与那日书肆所见郎君很不一样。

  她起了疑心,多方试探他的口风。

  裴斐却是轻飘飘的一笔带过,“那日正好落雨,你受宣平王欺负时候碰巧被我救了不是?”

  侯佳音怅然回答,心里头却是空落落的,“是啊。”

  裴斐不给她唱曲儿,亦不让她外出走动,只是没日没夜地囚在这一方院落,像只黄鹂鸟。

  后来她成了只哑巴的黄鹂鸟。

  直至半月后,裴斐纳了新色。

  官家的女儿,性子温驯纯良且不论,又擅琴棋书画,一时间成了裴斐的心头宠。

  外边的人,一半是为侯佳音鸣不平的,控诉着裴斐的荒唐行迹;倒是还有一半幸灾乐祸地,咋舌叹她没本事。

  出乎意料的,侯佳音却是松了口气。

  不过数日,她瞧见了裴斐入门的新妇。笑时不露齿,讲话也是清风细雨的,一路笑着踏进了侯佳音无人问津的院门。

  新妇名字唤作陆澄,不去讨好正院里的主子,也不与素来张扬的柳月结伴,偏偏喜爱与侯佳音说话。

  陆澄起初邀侯佳音唱曲儿,在她万般的推脱下竟擅自主张地要教她作画。琇書網

  “纸笔有情,可汇丹心。”陆澄不由分说地取来笔墨彩砚,“我瞧着你每日苦着一张脸,一点也不痛快。要事把心里藏着掖着的事儿画出来便好了。”

  此后,她拿着纸笔,一发不可收拾。

  光滑洁净的纸面寥寥几笔,铺就如酥青沥细雨;蘸取朱褐彩料一道,细雨绵朦中便耸现一书肆高台;高台之上,静默伫立一对男女……

  侯佳音日日作此画,空闲无聊时候便提笔彩绘。

  她也不曾有所避讳,偏偏凑巧,有那么一夜被裴斐撞上了。

  裴斐若有所思,“你倒是把他画得挺像的。”

  “……他?”

  “是啊,裴三郎。”裴斐伸手搓上未干的面料,点着画中的直立男子,“瞧瞧,风骨月韵是分毫不差,你当日是怎么误眼看岔的,把我作了他?”

  侯佳音已经听不得他接下来说的话,只见到他嘴唇一张一合,悉数将过往烟云抖落。

  裴斐还在啧啧称奇,“你说,你们二人要是见面会如何反应,按照辈分还要叫你声嫂嫂……他应当是极憎恶你的罢。”

  “你骗人。”

  她的声音逐渐尖利,颤动的身子也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了。

  他还在那边摇头晃脑地说话,“不过你现也需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只破鞋了,还真妄图攀上高枝?”

  “虽说我浑身上下都是作假,倒是有个东西是真。”裴斐解下腰上悬挂着翠色玉佩递上,“喏,你夜里躺我怀中抚着的玉佩,千真万确却是真的。”

  裴斐手中持有的绿翡猛然间被她夺过去,而后狠狠投掷于他的额叫。鲜红的血涔涔涌现,攀上他扭曲的面容。

  他大怒,反手就是一个耳掴,“贱妇!”

  侯佳音身子轻飘飘被掀了出去,蜷着巨大的痛楚掀倒在地上,“外头的人都说你不如他,果真如此。你这种恶心的人,冠以一样的姓氏,流着一样的血脉都是对他的侮辱。”

  裴斐上前又是骂,对着倒伏在地的侯佳音拳脚相加。

  见她猝然喷出一口鲜血,方才慌了神,扬长而去。

  自那夜后,侯佳音便不吃不喝。就算是生了疾,她不配合医嘱,谁都拿他没办法。

  裴斐官位低下,不至于拿她的双亲逼迫,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对绿俏下手。

  “你若是再这样,勿怪我对你奴才动粗。”裴斐阴测测地笑,“给我护好身子了。我还要等你情郎回来,让他看看你我是如何情睦。”

  威逼利诱之下,她到底吊着一口气爬了起来,用了些粥点。

  陆澄还是会来探望她,还与她真心实意地道歉,“若非是我教你作画……”

  “不怪你,若非是你,我恐怕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侯佳音平日所用膳食少,积累下来已形销骨立,“你陪我去林苑看看罢。”

  侯佳音鲜少走出院内,今日出去恰好碰上一桩命案。

  陆澄打发个丫鬟三言两语查明了原因,“井里死了个人,听说是打水的时候脚滑跌了进去。”

  侯佳音问道,“没能救回来吗?”

  “哪里能呀!”陆澄模样着丫鬟的语调和动作,环手比划了井口的直径大小,“这井口才那么一丁点大,跳下去哪能那么容易捞上来啊。恐怕掉下去挣扎几下就断了气!”

  “咱们还是走罢。”陆澄拉着侯佳音走,“冲撞上这等事实在晦气,等改日你我再来。”

  侯佳音转头,看着一群奴才打捞上来一句被水泡发得胀鼓鼓的尸体。

  ……除了临走之前不大体面,其它的也挺好的啊。

  侯佳音其实不想就白白死掉了,死前拉个垫背的才是她的作风。

  她斗不过阴险狡诈的裴斐,对付个行事嚣张的柳月总归有点把握。

  侯佳音嫁来裴府一个月里,诸事不痛快,所有的不痛快,大多都是柳月招惹的。

  她其实也没有打算让她死,只是想让对方吃个苦头,今后好让陆澄的日子过得再顺心些。

  拖柳月下水也简单,只需捎个口信把她约到这里见面就成。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教她不放心,像是一座颇有分量的小山给她压住了。

  可是他怎么办呢。

  今后她下地狱也无脸面与他相见。

  侯佳音拿出浑身的家当暗中打点了几个奴才,委托他们外出运送泔水时候把自己偷渡出去。

  她就蜷着身子,隐匿在爬满蛆虫的恶臭车肚里,摇摇晃晃地来至含光巷。

  侯佳音不敢在府邸里张扬地询问关于他的事情,她怕自己一个肮脏鄙薄的妇人有侮他的清誉。是故特地来了含光巷里,专门听一听他的事儿。

  裴韫的故事大街小巷传了个遍,绿俏拿上一袋沉甸甸的银两才使唤了说书人开金口。

  “镐国公府里总共出了六位郎君,论才学样貌啊,唯三郎君头等好。静是青竹铮铮,傲骨不屈;动是清风袭月,风流翩翩。闻说三岁已是颖悟绝伦,加之模样灵动可爱,到哪儿都得青眼……”

  说书人在座中讲,侯佳音在下头听得认真。每每说道模样事迹,她脑海中不由得描绘他的模样。

  三岁时候,应当是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在那里奶声奶气地诵书;

  十三岁的少年模样,应当是中了科举后的大红罗袍鲜艳,意气风发地打马登朝堂;

  十八岁已官至万人之上,已是经历旁人的为难波折,行事初露果断;

  今方二十二……

  说书先生已停住了声响,犹疑朝侯佳音的方向看来。

  “让他再说些别的。”

  绿俏的吩咐让说书人犯难。

  蓦地,他灵机一动,大声道,

  “自古才子配佳人,今日啊,我不妨也说一说裴大人的风流韵事。”

  绿俏一怔,正要上前阻拦时却被侯佳音拦下,“我想听的。”

  说书人一拍醒木,顿时满堂皆静。

  “说起来那么一日,如今圣上的六公主游园赏花。见娇花正艳,踮脚轻嗅之顷刻,在梨花杏雨中误入裴右相的眼。二者遥遥相撞,好生缠绵……”

  侯佳音让说书人再说一遍。

  绿俏犹豫想劝说她,“小娘子……”

  “你让他说,我想听。”

  那可是高贵的六公主。

  侯佳音听了一遍又一遍。

  到最后,侯佳音笑着笑着就哭出来。她不住地点头道,“挺好的,他们挺好的。”

  *

  侯佳音死了。

  从井沿纵身一跃,干脆利落。

  她特地支开了下人,才把柳月引到这处鲜少有人经过的井口边,“绿俏、陆澄她们几人都知道最后你与我在一起。”

  柳月的面上是极度地不耐烦,扯着红唇启声,“所以呢?”

  而后在她惊恐万分的神色里,侯佳音朝着深不见底的虚空黑色迈了一步。

  “噗通”的闷响,从远远的水底传震至脚步。

  柳月花容失色,惊叫了一声,连忙跑去唤人救援。

  井口狭窄,哪里能够说捞就捞回上来啊。

  郎中已经请来等候着了,侯佳音身边服侍的几个丫鬟哭个不歇。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双眼密切地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好在前两日打捞过一具死尸,那帮子奴才好歹也摸出些门道经验,在一番持久的努力后,总算在她尸体肿.胀前捞出来。

  只是打捞上意外发现她袖兜里鼓鼓囊囊,掀开一看,发现里面绑了两块十几斤重的石头。因为侯佳音怕下人施救及时,自己死不透。

  侯小娘子生前爱美,坠井这种死法却是最不体面的。浑身上下乌青,黑乌乌的发海藻般缠绕在身上,像是只水鬼。

  柳月在旁利声哭喊,“你们瞧瞧,分明是她自己有意寻死,却是赖到我头上来了!”

  “若非是你平日的欺负打压,小娘子怎么会落入如此田地!”

  裴斐也赶过来了。什么也没说,沉声吩咐下人去定制棺材。

  陆澄回娘家探望阿姊去了,尚不知道侯佳音的消息;是绿俏,也仅仅是绿俏,抱着她散着寒气的身子努力地去挡住看热闹人群的目光。

  “小娘子!”绿俏哆哆嗦嗦地抚摸着侯佳音的僵白的面容,“您别下奴婢,小娘子别丢下奴婢一个人……”

  绿俏凄厉无助的哭声在天地间盘旋回荡,惊得鸟雀震翅逃窜。

  远在天边,却又是震得头皮发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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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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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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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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